魔王却奇异地顿了顿,然后笑了。
他低声说:“如果魔息真的沉寂了,不就没有什么反噬不反噬了吗。”
——原来是这样。
命运的齿轮无声地转动,所有因果都严丝合缝。
是啊,占卜时他所求的是与兰缪尔相守的未来,仅此而已。假如这就是走出这场死局的代价……
昏耀彻底不管不顾了。体内滚烫如火的魔息再次被他强行催动,漆黑的彗星般冲向结界。
与此同时,他听见撕裂的声响——那是他自己的鳞片与筋骨,被这份恐怖力量所扯烂的声音。
听觉一下子远了。
视觉也像是隔着一层白雾。
蒙蒙的,看不清楚。
渐渐地,昏耀的灵魂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坠入火焰的炼狱,生受焚烧之刑;另一半却脱离了躯壳,漂浮在这片落雪的大地上,凝望着一切。
他看到结界的空间禁锢破开了。
他看到自己的躯体被魔息蚕食,几乎瞬息就失去了意识,眼看要在几秒内死去。
他看到兰缪尔以最快的反应速度抽出了佩在他腰间的弯刀。
这个已经命如残烛的人,明明刚才连自行站立都做不到的人,不知咬着怎样的一口气,竟能握起他那把沉得要命的弯刀!
铛!!
声音与记忆中那场骨筹幻境重合。
兰缪尔已经虚弱得连抬臂都困难了,他的魔息耗竭,法力则只能勉强调动少许,劈砍时几乎全靠弯刀本身的重量。
挥落第一刀,没能利落地砍断魔王的角。
抽刀时,刀刃划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听着都残忍。
兰缪尔的眼泪滚落,他毫不迟疑地挥了第二刀。
第三刀落下的时候,那个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恨谁的圣君陛下,竟然流着泪轻轻地说了句:“……昏耀,我恨你。”
这才对了,来深渊一趟,学了那么多东西,最后不学会恨怎么行呢……
昏耀以为自己这么说了,其实他根本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朦胧地听着刀砍的声音。体内的魔息迅速降温,迅速麻木,最后什么也感应不到了,就像瘫痪的病人感应不到自己的手脚。
魔王竟然没有悲伤,反而有点轻微的欣悦。
原来,兰缪尔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他。
是他太想和兰缪尔一起活下去。
哪怕舍弃仅存一半的魔族尊严,舍弃这份他引以为傲的强悍魔息。
舍弃魔王的地位,舍弃强者的名誉,舍弃今后每一次战斗与征服时的快意,甚至舍弃生命。
没有关系。
他愿意舍弃这一切,去爱他。
哪怕无法拥有他。
咔嚓——
盘角断裂,坠落在积雪的崖上。
恢复对身体的感知的第一秒,昏耀猛地抬臂,拼尽所有力气,将兰缪尔推向结界的彼方。
回家吧,圣君陛下。
作者有话说:
当专横的魔王为圣君学会了放手,而无欲的圣君为魔王学会了渴求,这段感情才算完满HE。昏这边已经攻略完成了,兰那边还差一点点才能意识到爱。
其实也不只是感情线,昏兰这对很多初始配置都是截然相反的,互相影响,互相靠近,直到能够互相依偎在阳光之下看花花啦。
第67章 灿烂归途
几乎就在那道身影被推出结界后的下一秒,空间禁锢再次闭合了。
昏耀双膝跌在雪地里。
他的眼前徒留空荡荡的风雪,没有了兰缪尔,只剩下一把青铜弯刀,一截断裂的盘角。
昏耀忍痛伸出伤痕遍布的手臂,用力握住了那沾血的盘角,自己曾经的一部分。
他做的,是对的选择吗?
兰缪尔独自回了人间,能活下去吗?
他也不知道。他甚至没能好好看清兰缪尔最后一眼,只在记忆中留下血泪斑驳的面影。
“吾王!!”
身后传来臣属们的呼喊。昏耀转过头,看到天珀等魔族惊慌失措地赶来。
就在此时,天顶传来一声白日惊雷般的巨响,在整个迦索深渊回荡。
法阵破碎了。光芒终于不再是一块块的缝隙,万丈阳光如洪流般倾泻,将这片贫瘠的大地冲洗,恩泽每一块岩石与每一株矮木。
习惯了黑暗的魔兽们被强光所惊,吼声在霜角群山里起伏;禽鸟离枝啼鸣,振翅越飞越高。
从没见过白天的小魔族们吓得嚎啕大哭,使劲往父母怀里钻。老人们喊出逝去的亲人的名字,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
“天亮了……”
“太阳!太阳是热的!”
魔族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无数双粗糙的鳞爪高举,他们用掌心感受这份属于阳光的热量。
“起风了!”又有声音惊呼,“瘴气!瘴气开始上升了……”
天亮了,起风了。
风越来越大。
在深渊扎根了两百年的瘴气,逐渐化作上升的风暴。
在魔族的惊呼中,这股气流甚至卷起了积雪,形成震撼而瑰丽的奇观——
无数雪花,从大地升向天际。
好像是徘徊于此地的千万亡魂,争相扑向那连通着故土的天空。
结界崖上,王庭的魔族们都冲了过来,他们各自撑开自己的魔息,将双角俱断的昏耀护在正中。
而魔王跪在那里,平静地仰视着雪花高飞的方向。
狂风吹乱他的头发。两截残角时隐时现,边缘在灿烂的阳光下泛着美丽的金棕色。
他默念:……阿爷,你也回家了吗?
渐渐地,风止了,雪也停了。
天穹呈现蔚蓝的色泽,卷云像棉絮般漂浮在高处,开阔而壮丽,是魔族们从未见过的景色。
“吾王!!”
天珀悲痛地按住昏耀的肩膀,眼眶通红:“您的角……您的角……”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好像猜到了一切。
“哭什么。”昏耀拍拍天珀的肩膀。他舒展眉头,沙哑道:“该继位了,少王。”
“不!”天珀喊道,“王庭永远有且只有一位魔王。”她突然跪下,含泪亲吻昏耀的鳞尾上焚烧过的裂纹。
摩朵与阿萨因也跪下了,身后的魔族士兵们纷纷随之跪下。他们都用鳞爪割破自己的鳞尾,将鲜血抹在额上。
“吾王!!!”
他们低吼如战鼓齐擂,“吾王!!!”
“……”
昏耀沉默了会儿,笑骂:“一群蠢货,才七年,个个都被你们的兰缪尔大人带成傻子了吗?深渊哪里有失去魔息的王……”
他说着,抬头望向那片蓝天白云。
“兰缪尔大人……”摩朵正在四顾寻找,面色焦急,似乎想问又不敢问。
“别找了。”昏耀沉声说,“深渊的太阳神回家了,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了。”
兰缪尔在结界崖上醒来的时候,正好有一只蝴蝶从他的鼻尖飞走。
初冬的太阳十分明亮,暖洋洋地烤着四周,很舒服。
山崖上积了薄雪,不少地方还露着草色,也有零星的野花。
他在人间醒来。
兰缪尔迟缓地眨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记忆还停留在风雪中的那一记脆响,他亲手斩断了昏耀的左角,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圣君努力翻了半个身,仰面望向天空。
蓝天的一隅被染成了金色,乌黑的瘴气正一点点被蚕食。
他知道,那是自己七年前庇护过一座座城池,各自升起了净化瘴气的法术。
当瘴气化作的黑云袭来时,所有城民都停下手中的活儿,伸长脖子,被末日来临的恐惧所煎熬。卫兵们边奔跑边高呼着不要惊慌,自己却抖得连佩剑都拔不出来。
但紧接着,他们看到了浩大的金光,法力在城与城之间连成一道坚实的屏障,就像星子连成星座。
是神母显灵了吗?
可那分明是圣君陛下留下的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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