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亲王!你疯了吗,都被恶魔附体了吗!?”他嘶吼,“我是百年的先知,受神母庇护的先知——”
自幼接受神殿教育的卫兵们脸色有点发青:“亲、亲王殿下,真的要……”
艾登在火刑架前举起了双手:
“如果我的行为冒犯了神母,就叫神的惩罚降临在我头上!”
青年的嘴唇紧紧抿着,虽未说更多的话,但那褐色的眼睛里蕴含的勇气与愤怒,化作足以震撼人心的力量。
“烧!”人群中传来一声暴喝。
“烧!”“烧!”
在层叠的声浪中,艾登推开卫兵,亲自点燃了火把,一步步走向火刑架。
“不,住手,停下,一群愚民!!神母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不能,不能——不——”
“我可以。”艾登恨恨道。他红了眼,俯身在先知的耳畔,“你记住,这把火,是我替兄长点的。”
说着,青年丢下了火把。它触到刑架下堆积的稻草、树皮与油星,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火焰迅速往上攀爬,转眼间包裹了先知的脚趾,然后是小腿和大腿,紧接着是腰部、胸部、头颅……
“啊!不!救我!救我!啊啊——救我,啊——”
老人在火焰中嚎哭尖叫着,刑架间不停传来木质爆裂的声音。
“我是——先知——啊啊啊——受神母庇护的——啊啊啊啊!!”
先知那凄厉的尖叫,先是演变成咒骂,比任何一个街头混混嘴里骂出来的污言秽语都脏。
然后又变成求饶,比最胆小的窝囊鬼痛哭起来的样子都要低贱。
火焰令丑恶无所遁形。
城民们瞪大眼睛,沉默地见证这一切。这场处死一个罪犯的火刑,竟然比集体祷告的礼拜更加肃穆。
随着时间流逝,那声音哀弱下来,但人肉烧焦的味道却在风中变得浓郁。
最后,那个老人终于不再发出任何响动。
火焰燃尽,浓烟渐散,刑架上只余一具焦黑的尸骸,宣示着一个愚昧的时代的终结。
“好!!”
人群中爆发了欢呼,“好,好!烧得好!”
“烧死骗子们,烧毁利用神母的布雷特神殿!!”
布雷特神殿从高处跌落了,它跌到最肮脏的泥泞中,接受万人践踏的命运。
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与先知长老沆瀣一气的神职们,仗着神母之名欺压剥削过平民的金太阳骑士们……统统被愤怒的人们推上了火刑架。
这一切,兰缪尔都未能亲眼见证。
但他很快便以另一种方式切身地领受了。当圣君走进城门后,很快有平民认出了他,高喊了一声。
紧接着,千百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聚集过来,兰缪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类似棍子的东西“咣”地一记抡在后背——
“唔……!”
兰缪尔此时重伤未愈,内外都脆得像个裂纹遍布的瓷器。
他疼得眼前一下子全黑了,再也站不住,踉跄地摔倒在街头,鲜血立刻从他浑身的“裂纹”间涌出来。
民众愕然了一瞬,不少人被吓住了。挥棍子的人哆嗦着:“我,不是,我——没使劲——”
但仍有激愤者从后面推开那几个无措呆立的家伙,指着这位战败的国君,历数其罪状。
“神殿一直在欺瞒民众,是不是!?”
对于布雷特神殿这些年伪造神迹的恶行,兰缪尔供认不讳。
转眼间,这破败的街头上,所有人都在辱骂圣君的卑劣。
有人泪流满面地离开了。片刻后又回来,将一桶脏水泼在了兰缪尔的脸上。
“呸!”那人悲怆地大喊,“什么神子,你是骗子!”
“圣君陛下,我们曾经那么敬爱您!可您……”
又有人厉声逼问:“说,神殿是怎么教你用那些伪善的伎俩骗人的!?”
兰缪尔原本只是闭眼承受着怒骂,此时却一愣神,他仰起惨白的面容,被阳光和人影晃得晕眩。
那声音又拔高了些:“那些年,你布施时治疗过的病人,也是假的吧!?”
“我……”
兰缪尔蒙了,这位过分年轻的圣君从未面临过此等局面,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辩驳。
他坐在肮脏的街头,按着还在渗血的伤口,怔怔地露出有点可怜的迷茫神色。
民众又七嘴八舌地指着他:
“肯定是假的,骗我们感恩戴德,好拥护他当圣君!”
“艾登亲王才是自小被老圣君养在膝下的皇子,兰缪尔不借着神子之名揽集声望,怎么胁迫父君立嗣?”
“我听说断了盘角的魔族都很弱的,可他连断角的魔王都打不过!”
“那是当然,骗子没了骗术,就本相毕露啦!”
更多荒唐的罪名一个个被安在兰缪尔头上,其中甚至还有逻辑彼此矛盾的。圣君愣了一阵子之后,大概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便垂下眼,决定沉默地听着宣判了。
也有一些城民开始觉得不是滋味,但温和者总是难以拽住激进者,只能默默离开。
谩骂不停升级,突然有一道喊声格外嘹亮:
“兰缪尔·布雷特已经叛国了!他勾结魔族,他是人奸!”
圣君跪在了神殿前。
布雷特神殿已经被大火烧成了断壁残垣。
人们勒令兰缪尔跪在这里忏悔,并就“圣君有没有叛国”这事展开议论。
“有没有?”“怎么会没有!”“如果没有,他凭什么能从魔王手底下平安回来?”
兰缪尔仍穿着出战时那身银雪般华贵的长袍,上面却已遍布血迹和污渍。
深金长发凌乱地遮住了柔美的面容,他眉眼低垂,正在逐字逐句地念诵忏罪文。
有人走上前,居高临下地问圣君:“你自己说,背叛国家和子民,你有没有?”
兰缪尔沉默一息,嗓音嘶哑:“没有。”
那人又问:“你还有什么想对这座王城说的话?”
兰缪尔疲倦地闭上眼:“……对不起。”
于是那人转过身,宛如一个得胜的英雄,兴奋地振臂大喊:“听吧,他承认了!”
远处,另一些人满脸惶惶。
有个老人愁眉苦脸,连连摇头:“要我说,陛下是犯了错,但那些人也实在……”
“谁叫圣君平日里装得那么高尚?现在被拆穿了,多吃点苦头,也算自作自受。”
“哎呀,行啦,还是快去通报给艾登亲王吧,这样跪下去要出人命的呀。……”
天不作巧,卫兵的通报没能及时送到亲王那里。
艾登太累了。魔族攻城的时候,他披挂铠甲,亲自作战。魔族出城之后,他又惩治先知长老等一众神职,将兰缪尔收集的证据逐一拿出来示众。
好不容易局势稍微稳定下来之后,他就再也熬不动,回到皇宫睡了个天昏地暗。
艾登睡了整整两天,醒来之后只觉得饥肠辘辘,侍女连忙奉上餐食。
亲王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大腿。
确认了魔族没有去而复返之后,他松了一口气,不禁又想起杳无音讯的兄长。
不知为何,交战的那几天,魔族虽然宣传自己的王俘虏了圣君,但它们既没有将圣君的头颅挂在旗子上耀武扬威,也没有将圣君的人压到阵前示众。
艾登便不禁怀着一丝希望,或许兄长是成功逃脱了呢?
直到夜晚,老圣后匆匆赶来,含泪道:“艾登!我的孩子,他们说你的兄长叛国了,这到底……”
艾登猛地站了起来,咣当一声带翻了椅子!
“谁放的狗屁!”他甚至丢了皇族的礼仪,气得发抖,“兄长为了护城连命都不要——”
老圣后急切地打断:“可我刚刚听说,兰缪尔如今就跪在外城,跪在布雷特神殿前忏悔啊!”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