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期当然能看出晏灵修和鬼王渊源颇深,但他本性温和,视对方为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不会逼问他不愿意说的事情——恢复神智后短短一个时辰,何期已决心在山中清守,不问世事,因而别无所求……然而他能餐风饮露地过日子,他捡来的小婴儿却不能,再不吃奶,只怕肚子都要饿扁了。
所幸在场还有另一个人可以托付。
临别前,晏灵修把自己佩戴的清心铃留了下来,挂在山神庙的檐角,背着刚刚起名为何宁的小女婴走下山,沿着时隐时现的山路一路向南行去。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晏灵修登上最后一座山,眼前终于阔然开朗,一座小小村庄出现在山脚下,恰好午饭时间,每座茅草屋上都升起了袅袅炊烟,迎风遥远地松来饭菜的香味。
小何宁饿了好久,也许是预感到马上就能找到吃的了,再也不肯继续自欺欺人地吮手指,一阵比一阵厉害地闹腾起来。
晏灵修从未带过这个岁数的孩子,差点被她的哭嚎声震聋,大魔头阎扶和他连着共感,方才还在得意洋洋地跟他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这会也静了下来,晏灵修能感觉到他忍得咬牙切齿,要是能操控自己的身体,绝对会第一时间掐断那崽子的小细脖子。
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一阵风似的刮进了村子,挨家挨户敲起了门。端着饭碗在田埂边玩耍的孩子们没见识过这等阵仗,凑热闹似的跟着走,转眼就在他身后聚集了一群小萝卜头,村民们也从家门口一个个探出头来看稀奇。
晏灵修的脸色愈发的生人勿近,导致村中的里长卖他羊奶时,都没敢直视他的眼睛,若非晏灵修气度绝佳,抱着孩子的手势也足够小心,差点怀疑他是个拐卖小孩的人**。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里长的儿媳妇一片慈母心肠,边喂何宁吃羊奶边凑趣道,“怪道是兄妹俩呢,生得简直一模一样。”
“捡的。”
“……是,是么。”妇人干笑两声,把襁褓解开瞧了瞧,肯定地说,“有六个月大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长起来快得很,一天一个样。”
晏灵修也凑过去看,可惜毫无经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宁吃饱喝足,赏脸给了个没牙的笑,然而晏灵修一口气还没松完,她又小脸一皱,委委屈屈地瘪着嘴,哭了。
“哎呀呀,别担心,这是尿了!”妇人了然地把她摆到床上,熟练地指挥着丈夫去翻自家儿子用过的尿布,回头一看晏灵修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目光中是隐隐的敬畏和凝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没带过孩子吧,小宝宝都这样,一根直肠子,吃过就要拉尿的。”
晏灵修皱着眉,如临大敌地瞧着床上那蹬着胳膊腿儿哭闹的女婴——妇人方才说她生得好,纯粹是客套话,小何宁没被遗弃前大概过得很不好,颠起来根本没几两肉,头顶仅有的几根毛发稀疏泛黄,脸皮也皱得跟老头子似的,丑得令人不忍直视。难为里长家的小孙子,旁观着娘亲给这个爱哭鬼换尿布,还能激动地拍着手叫:“妹妹!妹妹!”
“好好好,是妹妹,磐儿乖,不要吵到妹妹休息好不好。”妇人不耐烦地将儿子拨拉到一边。
现年八岁的磐儿小兄弟并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依然捏着风车恋恋不舍地守在襁褓边。妇人手脚勤快又利落,三两下就给把何宁收拾干净了,爱哭鬼动弹几下,总算是满意了,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
磐儿眼巴巴看了一阵,偷偷把自己的风车往何宁蜷起来的小爪子里塞,被他娘看到了,一把拍开了手:“别吵醒了妹妹。”
男孩低落地“哦”一长声,扭头看到了晏灵修,颠颠地跑了过来,举起风车道:“小哥哥,等妹妹醒了,你把风车送给她吧。”
妇人一个没注意,就见儿子去招惹了那个陌生来客,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半伸着手尴尬地顿住了。
无他,晏灵修生得实在太“冷”了。
虽然已经在深山里摸爬滚打了将近一个月,但他向来不肯敷衍自己,哪怕在没人的地方也会将周身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只是分明没有穿戴什么贵重的衣饰,脸上也没有傲慢的神态,甚至出手阔绰,表现得十分客气,但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时,他们却莫明不敢造次,甚至连跟他待在一起都感到煎熬。
那种冷漠不是指什么目中无人的轻蔑,反而接近于脱离了生命的非人感,看久了还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恐惧,好像和他们相处的并不是有心跳有体温的活人……村里的人心思简单,祖祖辈辈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活,见的人少,在某方面反而更敏锐,不约而同地在晏灵修身上感受到一种没来由的危险气息,全都不敢跟他接近,要不是那小婴儿哭得叫人不忍心,里长也不会大着胆子请他进门来。
他们一家平素热情好客,觉得这样对客人很不礼貌,但极力克服后,却仍是战战兢兢的放不开,就算他们自己也很奇怪。
何宁喝奶换尿布时,里长和老妻干脆躲出去了,妇人紧张地一直在说话,用忙碌掩饰自己的胆怯,唯独小孩子看不出眉眼高低,冒冒失失地跑到晏灵修跟前献宝,举着风车差点戳到他眼睛里。
晏灵修却没因小孩子的“不敬”而动怒,相反,他接过纸风车端详了一阵,问道:“这是谁给你做的?”
磐儿挠头,小孩子脑袋里装不了很多东西,迷糊道:“一个好看的大哥哥。”
第99章 溺亡人
晏灵修的目光在纸风车上的山川纹停留了片刻。
乡下物资贫瘠,做玩具用不上什么好材料,但这风车看上去却颇有一番野趣,用稻草密密匝匝地缠着树枝箍成骨架,木钉也打磨得光滑圆亮,尤其是风车的轮子,呼啦啦转起来时被日光一打,隐约有光华流转,细细看来就能观察到上面的栩栩如生的山川纹,这是天枢院的标志。
像这样印着暗纹的纸张数量不多,一向只供给内门弟子使用,晏灵修的包袱里也有一些。正在他思索会是哪个师兄或师姐途径这个偏僻的小村庄时,里长洪亮的声音从外边传来:“这不是孟道长么?您进山回来了,一路辛不辛苦啊?”
……孟云君?
不及晏灵修细想,半掩的柴门就被推开了,里长热情地把一个青年往里请。茅屋矮小简陋,门开得也不高,那个青年跨进门槛时不得不稍稍弯了下腰,再抬头时,露出一张晏灵修熟悉的面孔。
孟云君似是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一年没见的小师弟,跟里长寒暄的话刚说到一半,转头看到了晏灵修,眼睛稍稍亮了一下,表情是不作假的意外:“师弟,你也在?”
晏灵修顿了一顿,中规中矩称呼道:“师兄。”
“原来您二位是兄弟啊!”里长舒了口气,看得出他对孟云君很信任也很有好感,一发现两人认识,对晏灵修稍显防备的态度立马就不同了,把孟云君的座位安排在他身侧,一迭声喊老妻和儿媳妇泡好茶来招待贵客。
孟云君的好仪态无论在哪种场合都不会掉链子,一撩衣摆坐在农家时粗糙笨重的木凳子上时,那姿态悠然又闲适,好似是在某个雅阁里品茶,整个茅草屋都被衬得蓬荜生辉。他道:“我正要南下,途径此地,在这个村庄落脚,前两天去集市上打听消息去了,想不到师弟也在。”
师兄友好地向他交待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晏灵修礼尚往来,伸手指了指小猪似的在榻上酣睡的女婴,掐头去尾地告诉他:“捡了一个孩子。”
孟云君探头看了一眼:“好小啊,要带回天枢院吗?”
晏灵修“嗯”了一声。
“也好,”孟云君忍俊不禁道,“师父他老人家近来脾气愈发古怪了,要求一次比一次苛刻,二师妹和三师弟几次给我来信抱怨,这次送个小孩子让他带,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免得整天盯着我们挑刺。”
说句实在话,晏灵修和他总共不过相处了半下午的时间,关系密切,但交情属实平常,仅仅比陌生人好些,“他乡遇故知”自然也无从谈起。孟云君用这么熟稔的口吻跟他开玩笑,仿佛两人真是亲密无间、相伴长大的师兄弟一般,他别不别扭晏灵修不知道,反正他只感到无所适从,索性问正事道:“师兄南下做什么?”
上一篇:雌虫支配的世界[虫族]
下一篇:诸星见我[星际]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