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迈过门槛时,脚步微微一顿,看动作似乎是想对他们说什么。孙凌一拍脑袋,恍然回想起原本的计划,连忙冲过去拦住新娘,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符纸就往对方手里塞:“小玉姑娘,这些你拿着防身用……”
没等他说完,左右两边扶着新娘的妇人就不耐烦起来,不由分说挤开孙凌,恶声恶气道:“年轻人有点眼色,别挡道!”
孙凌被一把推得老远,犹在伸长脖子争分夺秒道:“千万注意安全啊!”
“奇怪……”常妍悄悄用目光比划了自己和新娘的个头,迷惑不已,“小玉是垫鞋底了吗?怎么高了那么多?”
从看见新娘起,不知为何,孟云君的眉头就再也没松开过。突然他大步走下台阶,赶在喜娘前头端起红藤编就的脚踏,安放在喜轿前,抬手将一团锦绣的轿帘为新娘挑了起来。
碎玉珍珠碰撞出清越声响,冰凉的锦缎流水一般滑过指尖,堆积出明亮夺目的色彩。新娘子踩着脚踏,盖头下隐约可见被束进凤冠里的浓密黑发。
似乎是无意的,在钻进喜轿前,新娘子扶住孟云君的手,微不可察地捏了一下。
珠帘哗啦一声放下,孟云君攥紧掌心,后退两步,让开了前行的路。
“新娘子出门啦——”gzhbiss
“吉时到,上花轿——”
鞭炮轰然炸响,唢呐锣鼓直上云霄,喜轿稳稳地抬起。
沉寂了一天的管春城似乎到这时才猛然惊醒,人潮从四面八方涌来,越聚越多,把沿途的大街小巷都挤的水泄不通。他们聚拢在花轿周围,在一派肃穆氛围中浩浩荡荡地向着山神庙行去。
凌晨时分,山顶起了一层浓雾,在雨水丰沛的时节是很常见的景象,但唯独只有今天这雾瘴没有在晨曦初露后消散。不光如此,浓雾还在时间推移中不可阻挡地往山脚下蔓延,渐渐笼罩了祭台,富有生命力地缓慢涌动着。
唢呐锣鼓不知何时哑了音,喜轿周围彻底陷入一片窒息般的死寂。
由山民自发组成的送嫁队伍沉默地伫立在道路两边,目送着喜轿前行。
巨大的压力让冷汗浸湿了孙凌的背心,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他浑身紧绷,屏气凝神地盯着前方的祭台。几乎是一靠近,那雾气就“呼”地迎上来,张开无形的血盆大口,翻滚着把他们这一干人吞了进去。
湿气扑面而来,孙凌僵立片刻,才谨慎地放松呼吸,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
身后的人群蓦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进去了,可以进去!”
“我们有救了!”
“送新娘居然真管用啊!”……
他们兀自沉浸在绝处逢生的喜悦中,奈何雾气似乎将里外阻隔成了两个世界,那些劫后余生的欢笑飘过来时,已经变得断断续续、瓮声瓮气,缥缈地打着旋儿往耳朵里钻,直听得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轿夫们寒毛直竖,牙齿咯吱咯吱打着颤,但还是顽强地迈开步子,踏上了第一层台阶。
孙凌搓着胳膊,亦步亦趋地跟着孟云君走,底气不足地问道:“孟哥,破除幻境的契机是什么?是不是只要把那个伪装成山神的赝品揪出来,我们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他说完,等了好久没等到回答,忍不住偏头去看,发现孟云君正目不转睛地对着喜轿出神。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透过晃动的轿帘看到新娘的侧影。山路走起来并不是那么稳,轿厢颠簸得厉害,端坐其中的新娘却稳如定海神针,他细瘦的双手搭在膝上,从肩到背的姿势自始至终毫无变化……这些都给人一种坚定到难以动摇的感觉。
“孟哥?”
“……怎么了?”
孙凌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这回孟云君没再走神了,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准确。”
孙凌:“?”
“你把隐藏在山神庙后装神弄鬼的家伙和创造幻境的阵主混为一谈了,”孟云君低声道,“他们未必是同一个人。”
孙凌确实没考虑过这一点,呆呆地“啊”了一声,声音含混不清地低下去:“所以还是该找阵主啊……”
“下策,”孟云君又是摇头,“这里是他的底盘,天然占据优势,想制服他谈何容易。”
“……那该怎么办?”
“先找阵眼,阵眼是整个幻境的基石,毁掉它,幻境就会不攻自破。”
孟云君嘱咐道:“一般来说,阵眼都会被放在整个幻境世界最核心的地方,极有可能就在山神庙里,你可以留意一下有没有哪个物件的存在十分突兀。还有,万一待会儿打起来了,千万记得保持清醒。幻境中受到的伤害通通会反映在魂体上,受些皮肉之苦不要紧,就怕惊惧之下心神失守,被幻象趁虚而入。这样哪怕侥幸不死,回到现实后也会变成一个神智全无的傻子。”
石阶越往上,周围的迷雾就越浓,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孟云君无声地念了一句咒语,周身倏地卷起一阵凌厉的风,将厚重的雾瘴撕开了一条缝,露出脚下一阶阶湿润的青石板。那些雾气被吹走后又去而复返,不依不饶地往中间涌,想要把他们再次吞噬进去。
好在目前为止,并没有哪个青面獠牙的角色嚎叫着扑出来给他们一口,除去过于沉默的环境,这一路上称得上是风平浪静了,就连胆战心惊的轿夫也暂时安下心来,脚步越发稳健,落地只有轻盈的“沙沙”声。
不对!怎么连呼吸都没有!
孟云君猛然回头,原先走在他身后的孙凌不知何时起已被一个纸糊的假人代替了,脖子上细密的针脚沙沙摩擦,模仿出几可乱真的嗓音。
纸人见他看过来,冲他笑出血盆大口,却控制不住躯体一样夸张地咧到了耳朵根,一下子把半拉脑壳都翻了过去,露出里面粘稠的半碗浆糊。
孙凌、何期、陈绛竹、常妍……他们都不见了。孟云君环顾四周,只见一条宽阔平坦的石板路凭空出现在了脚下。八个一模一样的纸人轿夫肩扛花轿,载着新娘健步如飞,遥远的地方传来嘻嘻欢笑。
转眼间迷雾消散无踪,连绵的铅云漫过群山,遮天蔽日地笼罩住整片大地,阴沉沉地压在头顶,一息之间夜幕降临,道路两旁渐次亮起幽幽荧光的红灯笼。
时空以一种堪称吊诡的速度飞快地向前推进。不过几个呼吸,一座雕梁画栋的宅子就出现在眼前。轿夫迈出一步,轻轻巧巧跨过三重大门,又一步,穿过高朋满座、推杯换盏的厅堂,来到了张灯结彩的喜堂前。
孟云君正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切,忽而一波打扮得红彤彤的人冒了出来,不由分说围住了他,叽叽喳喳地七嘴八舌:“您怎么才来啊!”“吉时都要到了。”“快快快,还不换喜服。”
越是接近喜堂,这些纸人随意涂抹出的形象就越生动,用墨汁潦草点成的眼珠有了神采,那仿佛择人欲噬的血红嘴唇也逐渐饱满起来。到了现在,他们从外表上已然看不出和活人的区别,只有在张嘴说话时,喉咙里发出的声调高亢而生硬,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才终于浮出水面。
见孟云君没有反抗,纸人们就自顾自忙活起来,给他套上了一件金红喜服。与此同时锣鼓鞭炮再次炸响,满堂宾客哄然叫好。
“落轿——”
轿厢中探出一只白皙斯文的手,喜娘殷勤躬身,将新娘从花轿里扶出来,带到孟云君身边。
宾客们欢天喜地,簇拥着这一对新人走进喜堂。
墙上贴着明晃晃的大红金字,九枝灯架托着描龙画凤的喜烛,摇曳的光芒映照得满堂灯火通明。人人都洋溢着毫不作假的笑容,好似是在诚心诚意地祝愿他们百年好合似的。
孟云君和新娘被推到中央,赞者嗓门嘹亮地唱道:“一拜天地——”
然而一声落下,一直以来都听凭他们安排的孟云君却置若罔闻。他的目光落在对面新娘的盖头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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