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东华联邦皇帝贺平晏上前。”
贺平晏一直就站在靠宋陨的一边,他脸色有些苍白,昨天折腾了一宿,一早来到圣地就换上了几十斤的饰物和华服,别人都可以坐着,只有他一直站着等待,很容易体力不支。
与容麟聊了几句之后,贺安清不再沉浸于震惊中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朝拜日搞砸。而且他有些担心贺平晏,怕他坚持不下来。
斜前方有两个人开道,后面同样有两个人负责拖着长长的外袍,贺平晏一步一顿地走向袁印光。
袁印光的身后就是与他精神体等高等大的黄金佛像,佛像呈站立状,双手交叉在胸前,面部微微向下,好像在接受供奉与祈祷。
贺平晏浑身绫罗绸缎,饰物间互相碰撞的叮当声被高阔的房顶放大出回音,四面都很安静,人们注视着这重要的时刻,让这声音显得更响。
他缓慢地上了三节台阶,走到袁印光的面前。
按照往年惯例,袁印光先摇铃两下,表示肃静,然后用手沾了甘露水掸洒在皇帝的头上,再念加持经文三遍,互行点头礼即可。
贺平晏在听到两次铃声之后,刚准备低头接受甘露水,只听主事唱道:
“跪。”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贺安清,他跟回过头的宋陨对视一眼,警觉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要求行跪拜礼?!
所有流程都是唱诵班与佛会主事的团队沟通好的,但对方从未要求过行跪拜礼,以往也没有先例。
贺平晏倒是保持着镇定的模样,他直立着身子,没有要动的意思。
贺安清知道弟弟绝对不会跪,他必须去解围,便拉下耳麦扔给容麟,从座位上跑到中庭。
还未接近就被圣地军拦了下来,他上前解释道:“陛下奔波一天过于劳累,仪式中止,先扶去休息。”
袁印光没有表态,只听主事又唱一遍:
“跪。”
是故意的。
贺安清如鲠在喉。
为了死去的那三个人,要让联邦的皇帝跪下认错,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容麟见贺安清与圣地军有了肢体碰撞,起身就要过来,被他一声呵止:
“坐好!”
然后不顾阻拦,又逼近两步,说道:“唱诵班三十人请求代为行礼!”
说罢,看向了郑惑。
两人的目光交汇,是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像是那年的他,却也不像,时间冲淡了太多,也沉淀了太多,像一坛好酒,越是陈酿越是浓郁。
僵持时,贺平晏举起了一只手,示意贺安清不要说话,静默了片刻,他说道:
“朕没事。”
他抖了抖衣袖,撩开前摆,屈起膝盖,先跪下一条腿,停顿片刻,再跪下了另一边。
一名尊者弯腰把甘露水举过头顶奉上,袁印光这才起身走到他面前,沾了些水掸在他头顶。
贺平晏双手扶地,眼帘中只映入了一双素雅的布鞋,他突然向上伸手抓住了袁印光的手腕,对方下意识抽走,却被他抓得死死的。
他慢慢抬起头,挑着眼皮说道:
“圣地为了朕牺牲了这么多人,朕该跪。多亏他们的头被锤烂,成为一具具恶臭的尸体,朕才能完好地出席朝拜日,在此深表感激。”
袁印光无甚表情的面庞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恶言恶语而变化,他语气平和道:
“愿降佛保佑你。”
贺平晏放开了他的手,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全是报复的快意,说道:“朕不信神佛。”
“也许是信仰选择了你。”袁印光的话音落下,却有一丝怜悯。
“什么意思?”贺平晏收敛了笑意,恶狠狠地问道。
袁印光没有念经文,转身离去,无视了这个问题,贺平晏被搀扶起来,在广袖里握紧了拳头。
贺安清被圣地军护送回了座位,他的担心没有减轻,如果晚上皇帝再受到为难怎么办?如果这根本是场鸿门宴该怎么办?为什么郑惑看他像个陌生人,难道把他忘了?
等走出净堂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一年之久,而实际上只过了一个小时。
联邦人重新回到琉璃大道上,这个时间可以回到外事办公室稍作休整、换装,晚上再共进晚餐。
两家影像公司继续转播了他们出来之后的实况,之后进入外事区域就又禁止拍摄了,转播告一段落,接入回放或实时分析等环节。
当不用暴露于公众视野下时,贺平晏再也没必要装腔作势,他大步走回休息室,一众宫人赶忙小碎步跟上来。
皇帝的休息室是独立建筑,外面有回廊,进去之后就是狭长的走廊,走廊一边是一道推拉门,另一边是落地窗。因外面布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如果不开灯就非常昏暗。
“都别进来。”他丢下这句话就甩掉了宫人们上了台阶,但下摆实在太长了,他一脚踩在上面就滑了下来,身体一个趔趄趴在地上。
宫人们赶忙上前搀扶,皇冠从头上掉下来滚出老远,贺平晏爬起来吼道:
“说了别进来,都滚出去!”
宫人们不敢抗旨,自然是都收了手,看着皇帝一个人狼狈地进了走廊。
贺平晏解开腰间的绑带,把厚重的外袍甩在地上,他踩着用金线手工缝制的真龙纹而过,下一秒就把鞋底厚重的刺绣缎面鞋子踢了出去。两只鞋磕在玻璃窗上掉下来,发出咣啷啷的响动。
他边走边气冲冲地扯掉了衬袍,这十几斤的衣服、繁复做作的仪式、袁印光那高高在上的嘴脸,都让他受够了。
贺平晏越想越气,用手背使劲抹掉为了更显气色而上的胭脂,口红蹭出了嘴唇,精致的妆容糊成一团。
沉甸甸的几副纯金手镯,宝石戒指、扳指,全拔下来扔在了一边。脖子上绕了几绕的珍珠项链,被他使劲扽断了,只听“唰啦”一声,无数颗芸豆大小的珠子滚落在地,此时他身上只有一件半透明的内衬。
贺平晏感觉整个世界都轻松了。
走廊里一片狼藉,一路都是被糟蹋的价值连城的珍贵服饰。
一颗奶白色的珍珠在地上蹦了两下,滚到了远处,那是戴在喉结下方、项链上最大的那颗。
它滚着滚着,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撞到了一双黑色的军靴。
宋陨脱下手套拿在手里,弯腰捡起那颗珍珠,说道:
“这是三个月前,动用了一百多个工匠给你专门设计定制的,其中一个一百九十多岁的刺绣工艺师还过劳死在了绣台上。”
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你想说我是昏君?”贺平晏背对着他,不屑地哼笑一声,说道,“我就算再昏庸,也不想跪在那尊令人作呕的佛像前。”
与其说这是发泄,不如说这更像一句埋怨。埋怨宋陨没在那一刻站出来,阻止他下跪。
但宋陨对国务的处理永远都是理智的,这也许就是丰帆选择他,而没有选择丰东宁的原因。他的底线在国土安危,不在皇帝有没有脸面。
“你不跪,贺安清也得跪,你替他披上黄袍的时候就应该有这觉悟。”宋陨知道他委屈,难得软下了态度劝一劝。
“你倒是能屈能伸。”贺平晏转过身来,透过纱质内衬,隐约露出皮肤上的斑驳。外面的一阵风把爬山虎的叶子吹起,几束光透了进来,在他身上留下光影交错,显得风情万种。
宋陨踩着那些绫罗绸缎来到他面前,掐着他的下巴抬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想让鲛鲨咬死袁印光,但不是今天。”
即使只能想想,袁印光奄奄一息的画面也让贺平晏感到振奋,他悻悻地说道:“这个老不死的还故弄玄虚,真当我怕他。”
宋陨很欣赏贺平晏,从不掩饰对他人的厌恶,最深有体会的大概就是自己了。贺平晏爱恨分明,与贺安清那个瞻前顾后的废物不同,东华联邦正需要这样的人,才能逐渐扭转多年来与圣地不对等的关系。
“袁印光已经是风烛残年,更关键的是郑惑。”
贺平晏挣开了宋陨的大手,挑唆道:“他也是十三阶,跟你比,谁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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