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很聪明,仅凭三言两语就参透了其中关联,问道:“联邦出现十三阶哨兵,是否与月轮石一分为二有关?”
“是,盗用或者人为损毁,都会使现实扭曲。”祭司答道,“无论是宋陨还是郑惑,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十三阶。至于谁会赢,那就要看谁能先找到福音者。所以月轮石在燕都存在一天,联邦就随时有机会探究到它的用途,等宋陨反应过来,到时郑惑的日子恐怕不那么好过。”
余念摊开掌心,将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交还。
祭司接过放入胸前,坐在矮榻之上,梦貘再次显现出身形在地上打滚,茶杯中的茶叶立于水面,余念想这大概就是地狱的样子。
他将永远不会忘记这再平常不过的摆设,那面铜镜,那架古琴,铜壶中烧开的热水,窗户上槐树的阴影。在这里,他受到了最残酷的审判,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指责他“不配”。
那就让他再替郑将军做最后一件事,如果福音者能让他所爱之人幸福的话,冒险也无妨。
再次与祭司对视时,余念不再彷徨,道:“我会去燕都,找回另一半月轮石,届时请您务必将福音者身份告知郑将军。”
他只说他会去,却从不知这一去就再回不来。
余念是个可怜人,但天下可怜人太多了,祭司又如何同情得过来,他连真相都懒得施舍,只提醒道:
“也许会没命的。”
“我想知道,那个应该站在郑将军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余念毅然决然地说道。
祭司见他去意已决,道:“另一半月轮石,被丰帆放在了皇宫的文渊阁里,你从‘成人式惨案’的资料里就能发现,很好找。”
「骗子!」
贺安清想大喊,祭司一定预见了余念的死,但他没有说!这个骗子!这是个陷阱!
他早就知道谁是福音者!
别去,别死在我刀下……别……
郑惑会伤心……
贺安清情绪崩溃,泪水决堤,他第一次后悔不该杀一个人。余念应该回到郑惑的身边,应该与他结合,成为他的向导,给他全心全意的爱和信任,那是自己永远无法付出的情感。
他终于明白了,余念死前说的那句“你有信仰吗”的含义。
余念的信仰是郑惑,他将一切奉献给了那个人。
当他启程去往燕都,便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遇见贺安清,被残忍杀死,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祭司看到的未来。
倒在血泊中的余念,生命被夺去,信仰被摧毁,迎来了最为绝望的答案。
郑将军是一座遥不可及的高峰,他本没有能力攀爬,却借着自己的厚脸皮,和佛会的强行撮合,爬上了半山腰。可这有什么用,他累得半条命都没了,却依旧步履艰难。
余念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插着一双巨大的华丽翅膀从山脚飞上顶峰,踩着他的尸体,轻松而优雅地得到他拼了命都无法企及的爱情,今后没人再想起他,也不会再看一眼他狼狈的模样,这就是现实。
贺安清不愿再看,既成事实他看了又能如何,余念能活过来?如果不能,那只会让他平添懊悔。
他闭上双眼,却有种力量强制他继续面对,看着余念叩首相信这些鬼话,他知道这是祭司的力量。
胸中生出一股反抗之力,他驱赶着先知的意志,只要有一颗坚定的心,就不会被压制。
这样的想法蔓延全身,指尖都被注入了热流,突然他眼前一黑,身体失重,像坠入了无底深渊。速度越来越快,温度越来越热,汗沁湿了衣襟。
接着,周遭一片寂静,如时钟停摆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只猪鼻子,他下意识往后躲,坐倒在地。
灰褐色的梦貘从他大腿上跳开,祭司抱怨了一句:
“劲儿还挺大。”
说完招呼梦貘一蹦一跳地扑回到他怀里,梦貘四仰八叉一躺,只等人撸。祭司像安抚宠物一样,轻轻挠了挠它的肚皮。
贺安清身上全湿透了,爬起来也顾不得擦去汗水,质问道:
“你明知道余念会死,还让他去?”
“是他明知道会死,还执意要去的。”祭司有种让人不舒服的冷静。
“他不知道,你骗了他。”贺安清愤然道,“你骗他去找月轮石成为福音者,你没告诉他,他才是福音者的诱饵!”
“你以为他是去找月轮石?”祭司看了他片刻,不咸不淡地说道,“他是去找自己在郑惑心中的位置,你当然不会理解,你怎么会理解一个被你轻易杀死的弱者。”
“他不是弱者。”贺安清咬着牙根说道,“这全是你的阴谋。”
“余念的死是个必然,为了能把你带到我面前。或者说,他只是为了让你与郑惑重逢的牺牲品。去与不去,都是他的选择,你应该铭记他并感谢他。”祭司不想与他多作争执,说道,“十三阶哨兵被零阶向导所吸引,无论跨越多远的征程,他们终将找到彼此,这就是‘本能’真正的含义。”
从青川战役的屠杀,到异能人的本质,无论是森罗万象的扭曲,还是需要修正的历史,都让贺安清压抑到极点。如果一切都是本能的驱使,那么他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他又能改变什么?
“你以为拥有本能,郑惑就会重新爱我?不,不是的。”贺安清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他知道余念是我杀的,他不会放过我。”
“那就在这之前,杀了他。”祭司不认为杀人是什么障碍,见贺安清一副他不可理喻的模样,问道,“怎么,你心软?”
“你让我杀死我命中注定的哨兵?!”面前的先知像是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视生命如草芥,一会儿说本能让他与郑惑重逢,一会儿又怂恿他杀郑惑,到底有什么毛病?
“燕都不是还有一个吗?”祭司一语道破,“与宋陨结合也是一样的,你是零阶向导,你可以与任何哨兵结合。无论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互相厌恶或互相爱慕都不要紧,结合后,你向他臣服,他受你支配,你们将建立坚不可摧的关系。”
不是郑惑,就是宋陨,一个想杀他,一个他想杀,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就在险些被冲昏头脑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贺氏就是福音者,十三阶哨兵会被零阶向导吸引的话,那与他一样的……
贺安清不由自主地唤出一个名字:
“平晏……”
他猛地抬头瞪着祭司,对方早已读懂了他的担忧,他期待能得到否定的答案,可世上多的是事与愿违。
“我有一点没有骗余念,那就是月轮石裂成两半,相对应也就会出现两个零阶向导。”
大门紧闭,天顶敞开,无人惊扰。
祭司话音刚落,身后的玻璃罩就因风太大而咔咔作响,他一撩长发,露出了眼睛上狰狞的伤疤,说道: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你们都继承了贺氏血脉。”
贺安清倒抽一口气,联想到他经常看到贺平晏床头的抑制剂,他竟傻到以为那真是助眠药。
原来平晏跟他一样,也是异能人,并且是能跟宋陨产生结合热的零阶向导。
这太讽刺了,平晏最厌恶的人,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人。
贺安清沉沉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那我们谁会觉醒成佛?”
祭司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说道:“月轮石终会合二为一,福音者也会只剩一个。”
贺安清瞳孔一缩,疾走几步跨上前,揪起祭司的衣领按倒在矮榻上,力量太大发出“咣啷”一声,梦貘吓得一下子跳开,躲在了矮桌下面。
祭司脖子上戴的翡翠长链断了,阳绿色的珠子散落一地。
“你什么意思?!东华联邦的皇帝怎能容你一个贱人辱没。”贺安清拿起火盆上的黄铜开水壶,里面腾起阵阵热气,咕嘟咕嘟冒泡,他将壶嘴对准祭司那只还有视力的眼睛,只差毫厘,低吼道:
“你预见了什么,全说出来,你敢像骗余念一样骗我,你这张脸就不只是毁容这么简单。韩律敢屠杀十几万军人,对你倒是怂透了,在普元还给你留了条生路。我管你是先知还是后知,把眼球挖出来就只是个废人。还有你那只梦貘,养得倒是肥,剥了皮应该够炖一锅红烧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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