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过,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方才握过江月白手腕的五指上,染满了淡色的血。
* * *
天地间只剩刺眼的红。
赤红火焰从原野一路烧向冰河,爬上雪山。波涛翻滚的长河反射着赤月的颜色,化作沸腾的无尽血海。
癫狂的魔气如同猛兽,在血肉之躯中放肆冲撞。
诛邪阵的阵型溃散,弟子们在炽热的血海中挣扎,被魔气侵蚀的空气变得滚烫,把将死的身体烧得通红......
凉雪就在这片炽火中忽然坠落。
连绵巍峨的雾墙拔地而起,如同飞速生长的雪山!
银白色的剑气从天边尽头拉开,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山崖彼端,隔开了魔气与弟子。
剑气惊鸿游龙,破开所有污秽魔障。
在远处的杀气蒸腾的黑袍魔剑前化作一阵风雪!
纷杂四散落,唯余寂无声。
穆离渊神色微凝,抬起眼,视线穿过层叠的尸山血海,落在刺眼的一点白——
长剑如冰,纱衣若雪,在腥风中片尘不染。
无瑕,又惹人嫉恨。
“只要你想,我自会来。”江月白收了风雪夜归剑,隔着血雾说,“何至于此。”
未散的魔气还在翻滚,但黑袍下的人影已经很久没有再调动魔剑。
穆离渊从江月白出现的那一刻,就没有再动过一分一毫。
他只静静看着江月白。
带着仇恨与癫狂。
魔息在上空渐渐聚拢,补上被风雪夜归剑斩开的缺口。
魔蚀结界重新凝聚,黑夜巨幕垂下残星。
“只要我想。”穆离渊的长发在晚风中恣意飘扬,血月投射在巨石之巅,黑金衣袍好似披着一层朦胧血纱,“如果我还想做别的呢。师尊会答应么。”
江月白淡声说:“别叫我师尊。”
穆离渊闻言放声大笑!接着又猛地止声。
山巅上的黑影骤然消失——
阴风卷起,魔雾聚拢,身形瞬间出现在江月白咫尺之近的身侧!
在对方的白衣上映出一个压迫的高长阴影。
“那我该叫什么。”穆离渊微微俯身,在江月白耳边问,“名,还是字。嗯?”
字句被恶意咬碎在齿间,像是压抑的暧昧呢喃。
江月白侧身,对上了那双沉若深潭的眼眸。
——曾经不及胸口的少年,如今要微仰脖颈才能对视。
对方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变化。
穆离渊故意又向下俯身了些,轻声说:“我很喜欢师尊的名字,可惜别人不许我叫。师尊允许吗。”
江月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放过无辜的人。”
“无辜?”穆离渊负后的手里握着杀气张扬的魔鞭,与带笑的嗓音格格不入,“和师尊有关的人,每一个都不无辜啊。”
太近了。
江月白腰侧的风雪夜归剑不断发出震颤嗡鸣,雪白剑气在黑夜里绽出一道道极浅的流光。
魔息太烈,仙剑要战,却被苍白的手指束缚在剑鞘内,不能动弹。
“你想如何报仇。”江月白说,“我可以满足你。”
穆离渊挑眉:“我想杀光沧澜山所有人。师尊满足我吗。”
晚风吹过,江月白感到手腕微凉。
温热的血迹正顺着他的袖管缓慢地爬出来,在寒风里变冷,又沿着风雪夜归的剑柄往下流。
江月白不动声色地将流血的手藏在身后:“那样你就能解恨么。”
“解恨啊。我想师尊亲眼看着这些修士们如何惨死、亲眼看着沧澜门如何覆灭、亲眼看着在乎的一切化为乌有。”尸与血的味道随风飘开,穆离渊在阴风中慢慢勾起唇角,“只要师尊难过,我就开心。只要师尊痛苦,我就愉悦。”
江月白面容平静地道:“何必如此麻烦。”
穆离渊笑道:“这么听着,师尊有更好的方法?”
“想看我痛苦。”江月白语气没有波澜,“直接对我来不是更简单。”
穆离渊沉默了一瞬。
“清灵山谪仙台,我用北辰仙君的传音口讯召集各派。”江月白说,“你可以当着仙门百家的面亲手杀了我。够解恨么。”
......
如何报仇才能解恨。
这件事穆离渊已经想了整整三年。
直到夙愿成了梦魇,他还是没有想好。
或者说,没有找到足够解恨的方法。
三年前,穆离渊在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后,火烧春寒峰。
烈焰燃了整整十日十夜。暴雨过后,人间晚晴,夕阳下只余狼藉遍山。
穆离渊毁了自己的房屋寝舍、撕了江月白亲手为他抄的剑谱、折断了江月白亲自为他炼铸的佩剑......
他疯了一般在江月白的房内找自己父母留下的天魔信物,却一无所获。
从头到尾,江月白都没有拦他,甚至屏退了所有峰主和弟子。
直到穆离渊的赤羽魔鞭劈裂了院内千年紫藤、布满倒刺的鞭尾刺进江月白胸口,风雪夜归才一剑霜寒,破开了他周身魔气。
“自今日起,”江月白没有躲开向着心口而来的魔鞭,任凭身前血雾四溅,“你我两不相欠。”
风雪夜归并没有伤到穆离渊,剑锋只停在他颈前。
穆离渊咬牙说:“不可能!”
江月白的单薄的双唇间有隐隐的血色:“你还想如何。”
“我要当着仙门二十六家的面,将仇人千刀万剐!”穆离渊通红的双眼盯着江月白,一字一句地说,“报仇雪耻人之本性,师尊不就是这样教我的吗!”
冷剑归鞘,一声颤然轻鸣。
江月白收回了风雪夜归,语气无波无澜 :
“好,我等着那一天。”
......
穆离渊也等着这一天。
在魔界深渊煎熬的每一个夜晚,他都靠着这句话支撑着剧痛的身体。
用传世魔武炼铸的九霄魂断剑,让三界闻风丧胆,威力足以毁天灭地。
但他只想用这把凶剑,杀一个人。
可当这日真正到来的时候,穆离渊却觉得,就这样杀了江月白,太仁慈了。
剑落见血,身死魂灭。
只有一瞬的痛苦。
他不想要这样的复仇。
太阴魔蚀凝结成星月结界,夜晚寒风不止,飘荡的发丝绕在江月白的眉眼。
穆离渊看着江月白的眼睛——多年过去,这双眼眸依旧如昔年诀别那日一样。
淡漠,无情。
“谪仙台。”穆离渊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冷笑道,“那是你们仙门的地方,若到时二十六家布设圈套,我岂不是又要栽跟头。”
江月白道:“魔尊手眼通天无所不能,还怕区区几个仙家。”
“怕啊。”穆离渊故作无辜地说,“我心思单纯,以前总是上师尊的当,一上就是好多年,如今杯弓蛇影,看谁都没安好心。况且......”
江月白:“况且什么?”
“况且......”穆离渊微微停顿,忽然贴近江月白的耳侧,“我不想杀你。”
冷风呼啸,哀嚎遍野,凶猛的腥风血雨瞬间淹没过了这句话。
但这样耳鬓厮磨的距离,江月白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每一个音。
“师尊要活着啊,”穆离渊放缓了声音,别有深意地说,“我对着一具尸体能做什么呢。”
江月白握剑的手轻颤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我想,”穆离借着这个气息交错的位置,微微向后移动了下眸子,看着江月白的侧颜,“带师尊回魔界......”
“做我的,”他用极低的气声,一字一顿,“仙奴。”
【作者有话说】
【置顶排雷】
两个男主都又狠又疯,做仇人时也经常会do;
攻前期很混蛋有原因,受后期下手太狠也有原因,如果看到角色做出难以理解的行为,还请稍安勿躁;
上一篇:与弟弟逃亡的一百二十天
下一篇:提线木偶[无限流]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