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喃喃:“这是梦吧......”
江月白转过身,面上摆出了一个冷淡疏离的微笑:“听说刀圣大人突破成功了,恭喜。”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眼神。
洛锦痴痴站着,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动作。
三百六十九年,
十三万四千七百七十七个日夜,
他们分别了有多久,他记得清清楚楚。
再次相逢,他们该说些什么。
似乎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该是一句冷冰冰的“恭喜”。
昔年的心结幻境残忍可怖,他一次又一次被困在无数次无法挣脱的梦魇里——
血红的天,血红的地,血红的刀。
无数血淋淋的手高高举起,冰凉的利刃猛然扎进他的脖颈。
脉搏的血喷射而出!像奢华美丽的泉涌。
他睁大眼睛,张大了嘴,却只能无声哀嚎。
他体内流淌着稀有的凤凰血脉,那些养大他的亲人只为了喝他的血。
童年的阴影伴随日日夜夜,他从来没有走出那些血腥。
他最怕的就是红色,见了血,他就会发疯。
幻境是他的心结,虚影是他的幻想,自己把自己捅到遍体鳞伤,就能从鲜血里清醒。
那年仙门遇险,千百名修士被困在可怖的醉仙窟里,每个人都陷在人性最低劣最肮脏的的欲|望幻境,昏沉堕落,无法自拔。
他却不怕。
流血就能清醒,这是他最痛的解毒之法。
虽然每流一次血,他就更疯一些,离死亡更近一些。
但他一点也不畏惧死亡,向死而生,本就是凤凰血的宿命。
然而又一次刀尖扎向颈侧时,却没有鲜血喷出来——
“血流得还不够多吗。”救命恩人只用一只手就握住了他锋利的刀,“有人想你死,但那个人不能是你自己。”
不用流血了,他的救命恩人给了他另一条解毒的生路。
艳丽的血色绕着清凛的白。
在醉仙林浓烈的蛊毒里缠绕交错,变作了斑驳绚丽的一场梦。
这样的初遇太过惊心动魄,荒唐的宿命感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要陷进另一个无法自拔的泥潭。
再次醒来的时候,醉仙窟里的毒雾仍然浓郁,可洛锦却无比神清气明,深吸口气,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仿若新生。
酒毒情毒解了,他却中了另一种更美的毒。
“你别走。”他追着那个人。
那个人在浓雾中回过头,耳鬓的细汗随着回身的动作流淌而下,仿佛虚幻画影里细微的一笔,在提醒他方才的荒唐并非一梦。
“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洛锦从贴身的地方拿出一朵红色的花,“你带着这个走,等我回族里说清楚,就去找你。”
那个人语气冷冷淡淡的:“找我干什么。”
洛锦莫名有些不安,但又觉得这人既然能付出这样多救自己,绝非冷血之人,于是回答道:“找你成婚。”
凤凰血是烙印在每个人身体上的族花,离开主人身体后花期很短,只有昼夜,因为花芯会漫出剧毒的汁液,在夜色里消亡自毁。
枯萎成一朵凋亡的美。
那人看了看他手里的花,表情变化,似乎是一个淡笑。
“你多大了。”那个人问。
洛锦以为对方要了解自己生辰八字,连忙说:“我七月廿四就满十六了。”
“十六。”那个人的淡笑里带着一丝嘲讽,“十六岁还这么天真么。”
洛锦怔了怔:“什么......”
“我救人只是为了集齐七种蛊灵,救你是因为蛊毒浓雾不能见血。”那人右手展开,掌心的红石闪烁了一下,“还有,借你的凤凰石一用。”
洛锦呆立着,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凤凰石是深藏在丹府里的宝物,比族花还要珍贵,能够调动所有凤凰血脉。方才他昏昏沉沉醉生梦死,身体经脉被大开都没有力气反抗。
他被骗了。
原来这个人和那些凶残可恨的族人一样,只想榨干他的价值。
从彼时起,他的梦魇换了模样。
很多年后,万众瞩目的渡劫雷云里,洛锦发疯般将那些举刀朝向自己的亲人假影剁成碎块!虚幻一一勘破,他就要突破成功......
长刀却停在了那个人身前。
斩断情障,他软弱地下不去手。
哪怕只是个幻影。
汹涌的电闪雷鸣将他淹没,洛锦颓然跪在地上。
发觉满地都是自己送出却没人要的枯萎花朵。
罢了。
就这样死在心结里吧。
反正这世上也没人希望他活着。
怒雷劈下,红衣成了血衣。
有人抓着头发提起了他的头——
“堂堂刀圣,死在这里,要全天下人看你笑话吗?”
洛锦被抓着头发被迫仰脸,表情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他的心上人人如其名,像风一样捉摸不透,又像风一样,无处不在。
四目相对,洛锦的眼泪滑了下来。
青云楼千万人围挤,苍穹上风雷电怒吼,他看着眼前人,说的是:
“那天......你为什么不要我的花?”
这个人看到了他身上最珍贵最隐秘的凤凰印记,明明要负责一辈子才对!
“别幼稚了。”随风的话冷冷的。
“那就让我死......让我死!不要再救我了!”洛锦发狂般红着眼睛嘶吼,“就让我死在这里!”
雷劫爆炸,道道电鞭劈在洛锦背后,震得他七窍流血。
随风极轻叹了口气,像是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幼稚小孩,在他身前屈膝半蹲,捡起了他脚边的残花。
洛锦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知道这种花为什么花期短吗。”随风将花枝上的小刺一根根拔下来,“因为它的花芯会流血,血是有毒的。”
洛锦还在发愣,没意识到身后的电闪雷鸣在渐渐消失。
“别让自己再流血了。”随风将这朵花插在他被血浸染的衣襟口。
洛锦激动得要流下泪来——这是他的心上人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猛烈的一掌撞在他胸口,整个人被极大的力度推出了雷劫旋涡!
狂风吹乱衣衫碎发,洛锦惊恐地睁大双眼,只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
雷劫被激怒,恐怖的闪电霹雳瞬间淹没了那点渺小人影。
“不要——”
不要!!!
每夜的噩梦都戛然而止在生离死别。
洛锦次次惊恐醒来,抱住的只有一阵空风。
但这次面前的不是空风一阵,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人。
月亮落了,夜色寂静。
只剩下远方的火和近处的火。
洛锦沉默着,满身是血地走上前。
萧玉洺微握手指,谨慎地盯着他。
江月白的脚边躺着洛锦掉落的刀。
洛锦没有去捡自己的长刀,而是把江月白紧紧拥进了怀里!
“你看看我这身衣服......”他闭上眼叹息,“你忍心对我说‘恭喜’吗。”
他最讨厌红色。
但绣着成片繁花的大红婚服,他已经穿了几百年。
* * *
穆离渊今晚做饭很不顺利。
伤口动不动就开裂,低头做菜时来不及抬手捂住渗血的地方,染脏了很多食材。
穆离渊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池塘边照着水面专心缠伤口,缠好了脖颈的伤,又去绑手腕的伤口,最后用牙齿咬住拉紧了带子。
暗淡余晖将傍晚的落寞涂抹得更厚重,太过安静的院子静到有些可怖。
风吹过树梢,落下的碎叶子沾着雨水,落满了肩膀。
安静的院落里忽然响起花草歪倒的声响。
凝露进院从来不走正门,酷爱翻墙,跳进来时刚好看到穆离渊从树下起身。
“你怎么做这么多吃的!”凝露开心地吞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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