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濯的脸已白透,咒文甚至爬上了他的舌尖。他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喘息了,只是胸口燃着一团火,几乎要烧着了他。他抵开牙齿,喝的是自己的血:“此——”
天雨狂坠,风夹杂着鬼哭神泣,直扑向洛胥。他心口是熟悉的剧痛,抬手朝天一拽,稳住诛天银令,说完明濯要说的话:“此地禁行!”
银光紫芒交汇成一,雷电卍字“噼里啪啦”的炸响。任你帝王众神天下第一,今日他二人坐镇,必不能让——
天海激荡,一个浪头扑塌镇海铜兽,接着万倾倒灌,直接从上压垮了无人镇守的南皇山!
洛胥一口逆血上涌,银发被雨打散。他受封为天海御君,以镇守天海为职责,若是天海决堤,他就要受女帝当年设下的严律惩罚,这是天海御君手持诛天银令要付的代价。
这世间一式一灵,通通都要代价。凡人以“借”字立足于通神一道,越往上,要付的代价就越重。六州的宗族门派痴迷拜神,恰是因为神祇被明氏用令咒驯化,成了大伙儿通神借灵的工具,可是天海洛氏早被明氏纳入麾下,他们向四方神祇、无穷天海借灵代价就是世代镇守天海。
天海决堤,天海御君必然首当其冲。
“啪!”
暴雨间,几十只笔被冲至泥水里,笔的主人或躺或伏,都睁着灰浊茫然的眼,死死瞧着天空,任由雨珠敲打。
年轻人松开握得青白的手,滴滴答答,是雨在敲掌心。他背后年轻的脸一张挨着一张,都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师父,”年轻人轻轻叫着,“‘镇’字怎么写,你再教教我吧。”
在他面前,亮着一个已经有了裂纹的镇海大封印,那居中的位置原本应该放着一只赤金灵鼠,如今空空的,只有海浪的声音。
周遭散落着无数张符箓,年轻人捡起一张,又捡起一张。它们被雨打湿,都墨迹模糊,看不出作用了。他将它们塞入口中,像是数日没有进食过似的,狼吞虎咽。
愿随族长……
众弟子的声音如浪,飘在耳边。年轻人用力地吞咽,满脸满手都是墨渍。他吃完了,将笔重新握起,接着站起身,在众尸体的推搡中,挥笔向那镇海大封印。
“愿与众兄弟姐妹,”年轻人笔起雷霆,稳稳盖住镇海大封印的裂纹,释然一笑,“同赴这天关!”
笔停字成,幽光大亮。一股强风卷起这满山的符箓,与那撕裂封印的天海狂浪狠狠撞在一起!
“镇”字犹如墨汁爆泼,在半空陡然勾画成型。海浪声似乎停顿了,下一刻,封印破口,天海以不可抵挡之势冲出,将他转瞬吞没。
众弟子的声音顿时化作警钟,回响了三下,逐渐消失了。
天上的卍字大阵两头黯淡,江雪晴疾步冲回祠庙,听得弟子说:“不好了,刚刚那两声轰隆巨响以后,咱们的赤金火鱼就震动起来了!”
事到如今,江雪晴已定下了心。她两步上前,侧耳听见赤金火鱼在镇海大封印中游动,道:“不要慌,封印没有消失,表明御君的诛天银令还在施力,卍字大阵已还在……”
仿佛在回应她的话,那镇海大封印清脆地裂了个口。众弟子惊呼,都围了过来,说:“这封印是女王留的,如今裂了,莫非是天海中有邪祟能够通天,要下来祸乱人间?”
江雪晴道:“不……”
这四件赤金秘宝之所以能够承天,是因为它们与艽母同源。当年明暚为设四座承天柱,委托众神,耗尽天下之力才将它们镇在四山巅峰。这等神物,绝不是区区邪祟能够破坏的。
她思绪如潮,只是静了一刻,那镇海大封印居然又裂了起来。
有弟子叫道:“糟了,封印松动,赤金火鱼要冲出来了!”
江雪晴说:“结阵!”
众弟子齐身后退,扶剑相应。气氛一触即发,却听门口跨进个人来,拍手道:“不急,不急,还不到你们结阵的时候,我看御君还是能撑一撑的。”
江雪晴与众弟子欣喜叫道:“师父!”
来的正是散还君江霜客,天下人又叫她一式娘。她挎着剑,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衣衫皱巴,对众弟子颔首说:“这赤金火鱼在咱们家待了数百年,让它动一动怎么了?你们就随它吧。”
她言语间,已经走到镇海大封印前,像与老友打招呼似的,对着封印轻轻一抚:“我看它乖得很,一点要出来的意思也没有。”
那刚刚还在焦躁游动的赤金火鱼如似定身,顿时一动也不动了。整个封印完好如初,再也看不到任何裂纹。
江霜客说:“我们婆娑门的门规是什么?”
众弟子答:“志平灾凶!”
江霜客“啊”一声,很意外:“是这句吗?往日你们叫我背的都不是这句啊。算了,算了,我以为是以攻为守呢。”
说来也怪,她浑身酒气,又不着调,可她出现以后,众弟子的心都大定,哪怕天要塌了,师父总也有办法带他们补上。
江霜客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个发带,将睡乱的头发随意扎起。她微微一笑,对众弟子说:“婆娑业火剑第一式又是什么呀?”
大家纷纷道:“师父,你喝糊涂了,当然是‘拔锋’!”
“这招我不会。今日我们要以攻为守,就需要你们帮为师拔锋。”江霜客回身,状似随意,敲了敲虚空,“走吧,都随我上天海,去瞧瞧热闹,也瞧瞧是谁要破咱们北鹭山的天关。”
“嗡!”
她那一敲,居然开了直通无穷天海的门。狂风从门中呼啸冲出,怒浪拍打,海水溅上她的衣袍。
江霜客两袖涌动,一手扶着剑,率先迈入门中。她每进一步,浪就平一分。
卍字大阵的北端高亮,犹如一丛业火,在助阵诛天银令的同时,也要与这天道争一争锋芒!
第133章 天有罚大浪滔滔又何妨!
疾风如马毛猬磔,掀起千层白浪。无穷天海已成了一口沸腾的锅子,在几只镇海铜兽的包围中狂躁尖啸。它翻腾滚涌,气势汹汹,仿佛驱使着万匹野马,要将六州众生都踏个稀巴烂。
苍茫间,沙曼宗的长老负手而立,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转过脸,朝着北方遥遥拱手:“散还君,上回一别,数年不见,你这问道争锋的脾气,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江霜客回答道:“我见西奎山的封印安若磐石,便知道如今是你在主事。黄益,你这把年纪,倒比你那几个蝇营狗苟的弟兄更有血性。”
黄益的兜袍翻飞,露出一头花白的发,苦笑着说:“一式娘,讲话还是这般不留情面。你可知道这世上又有几个宗门,能如你们婆娑门这样幸运,净出硬骨头!”
他们一西一北,相隔数万里,却能在天海互通话语,足见两个人的修为绝非等闲之辈,都已是天下难得的厉害人物。
江霜客道:“你既然到了这里,想必也与我一样,是为了阻拦天海而来。”
“不错。那四个镇海大封印本是承天的锚索,如今断了两根,剩下的两个恐怕也难以抵挡天海的冲击。”黄益朝海一指,“御君开启卍字大阵托天,在底下独自扛海,正是要给你我两派镇海的时间。”
“如此,便由我们婆娑门先起这道镇海封印吧。”江霜客稍稍侧过身,对身后的众弟子说,“业火剑法第一式,拔剑没有回头路。诸位,请为为师杀开一条路吧!”
众弟子齐声相应,他们动作整齐,一起扶剑。只见风涛涛浪朵朵,婆娑业火原地起势,从众弟子脚下猛然升高,在无数利剑出鞘的同时,一发入海!
那天海万马奔腾似的冲势随之萎顿,海浪两分,从中被这一式给劈开了,两座被冲垮的镇海铜兽当即重现。
“真是一门好徒弟。倘若我早点劝弟兄回头,我宗也不至于后继无人。一式娘,来日若还有机会,只盼着你我二人的弟子之中,有人能替你我战出个胜负。”黄益遗憾长叹,伸出双掌,胸前宝镜明亮,“今日,便由我与诸位小友替你开这条路,速速重起镇海大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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