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说:“杀鸡!”
两只咯咯叫的大公鸡当场被抹了脖子,血全淋到江濯背上。他喉间冲了血腥味,差点吐出来,嘴里呜呜道:“我不要!”
船老大说:“喂了!”
江濯后脑勺一沉,整个身体都被摁了下去!他掉入河中,连续呛水,不断拍打着河面:“救——”
那些恶灵游过来,拽他的脚。他蹬不开,只“咕噜”了两声,就被拖入水下。河水冰冷,脚踝上猛地传来一阵剧痛,被恶灵咬了一口。
江濯脸色煞白,霎时间像泄了气的皮球,感觉魂魄乱冲,要从躯体里跑掉了。这滋味恐怖,比死了还难受。
忽然,有人从下托住了他。江濯眼眸半合,只看见银光漂浮,像揉碎的雪,吹开周遭的黑暗。
【回来!】
有人似乎说了这句话,语气专横,又有几分急迫。
江濯的魂魄仿佛听懂了,顿时被震了回来,老老实实地归于原位,像是发过誓、勾过指,在身体里伏贴落定。可是他毕竟年小力弱,即便魂魄回来了,人还在颤抖。
那人盖了他的眼睛,低声道:“没事了,睡一会儿吧。”
江濯湿漉漉地打战,缩起手脚,依偎在那人的胸口。那人身上有股焚烧后的香味,让江濯很安心,他合上眼,真的睡了过去。
等再醒时,人已经在一个破庙里。江濯一骨碌爬起来,叫道:“馒头!”
手里空着,也无人应答,屋顶破了,正在漏雨。江濯被雨滴了几下,往墙根躲,结果因为太暗,没看清地上横了个人,“扑通”一下被绊倒了。
那人半埋着脸,银色的发散乱,露出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
江濯认出他:“是你救的我!”
那人呼吸凌乱,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把脸埋得更深了:“你走!”
江濯爬近些:“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那人微微发抖,似乎在忍耐什么。江濯以为他很冷,便去摸他的额头,谁知那人像受了惊,一把推开他,声音都哑了:“别管我!”
江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惊:“你、你好凶!我又不打你!”
那人侧过脸,透过昏光能看到他竟然是个极为俊朗的少年郎。他脸上有血,语气却很慌:“伤到你了吗?痛不痛?”
江濯佯装受伤,抱着手叫:“痛,痛死了!”
那人立刻靠近:“哪里痛?让我看看。”
江濯道:“你推人,我不给你看。”
那人说:“对不起。”
江濯还没听过人道歉,觉得这句“对不起”很新奇,便装作没听清:“你说什么?嗯,你大声一点。”
那人道:“对不起!”
江濯满意地点头:“好,你很乖,我原谅你了。但是你不能再推我,我们好好的,不要打架。”
那人说:“我没有要和你打架。”
江濯道:“那你刚刚干吗那么凶?!”
那人蜷缩到墙角,银发乱糟糟的,把脸埋到双臂间,闷声说:“我控制不了……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讨厌我好了。”
江濯道:“什么这样什么讨厌,我听不懂,你讲话真奇怪。”
那人赌气说:“我讲话奇怪?我是个大怪人行不行?”
江濯奇道:“你才这么大,怎么能做‘大怪人’呢?你是个小怪人。”
他琥珀瞳亮亮的,还是一团孩子气,讲话自然也很天真。那人听了,半晌也没回答,心里五味杂陈。
雨漏到天亮,江濯肚子也叫了起来,那人似乎睡了,他便蹑手蹑脚溜出庙,跑去找吃的。这庙在一个荒山上,附近长着许多金色的小野果,江濯也不管能不能吃,摘了几个用衣服兜起来,心想:镇里的大人常说知恩什么报来着,他救了我,我要给他带果子吃。
他人小腿短,出来一趟脚上、腿上全是泥,踢踢踏踏地回到庙里,见那人面壁待着,便问:“你又怎么啦?”
那人不答,一只手搭到半高的破篓子上,像是要借力。可是他指尖刚碰到破篓子,那破篓子就烧成了灰。他听见江濯回来了,又把头扭回去,自己很丢人似的:“你怎么还没走?我让你走,你再不走,我就——”
江濯丢出一个小果子,果子落在那人的膝上。他原地坐下,自己擦了一个吃,对那人越发好奇:“你怎么老是对我凶巴巴的?你恨我?”
他哪懂什么叫“恨”,这些词都是他在讨饭的时候偷学的,现在讲出来,不过是为了撑撑面子,好显得自己不那么小,也不那么傻。
那人拿着果子,为这个“恨”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咬了口果子:“你才这么大点,不要跟着别人瞎学几个词就乱用。”
江濯说:“你讲话很老。”
那人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我老?你说我老?你——你已经觉得我很老了?!”
江濯不知道有个词叫老成,见他回过头,就点点头,又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咦”了声:“我想起来了,你昨晚救我的时候,不是个大哥哥吗?怎么我醒来以后,你就变成这样了!”
那人被戳中了秘密,恼羞成怒:“只准你变小,不准我变小?”
江濯道:“什么变小?我就是这么大啊。反倒是你,救个人就会变小吗?”
那人把果子啃得参差不齐:“那要看救谁,怎么救,用什么救。”
江濯沉重对比:“你矮了很多。”
那少年一张俊脸顿时铁青,把果核咬碎,尝到一股酸苦的味道。他看向江濯,也不知道该对谁生气:“……你学的太坏了!”
第55章 共玉尘忘了来时的路。
江濯心说:这就算坏吗?那他一定没见过别的坏人。好些人脸上笑嘻嘻的,转头就会杀人骗人,那才叫坏呢。
他自认为见过世面,也不跟这少年计较:“你昨晚救了我,我还没有感谢你呢。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
那人吃完果子,又继续面壁,用后脑勺对着他:“我又老又矮,不值得你感谢。”
江濯说:“这话说得不对。”
那人道:“哦?”
江濯说:“一个人做了好事,如果只是因为他又老又矮就觉得不值得感谢,那,那被救的那个心也太坏了!我不要做这样的人。”
那人道:“好,很有道理,我认为你说得很对。所以你真心觉得我又老又矮?!”
江濯说:“我没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那人像泄了气,把脑门磕在墙壁上,“咚”地一下,再也不吭声了。江濯被他吓了一跳,忙问:“你在干什么?”
雨水滴滴答答,那人说:“我很难受。”
江濯爬到他旁边,看他神情萎靡,很没精神似的,便再次状着胆子,摸了他的脸颊,这一摸又被吓了一跳:“你好烫!”
那人道:“你别碰我……”
江濯把他推倒,不由分说地给他盖上破草席:“你别闹,快躺好,我只是摸摸你有没有生病。”
那人把头别开,不到片晌,又转了回来,眼神里透露着一丝新奇:“你要照顾我吗?”
江濯说:“这是当然,有句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大泉相报’。你既然救了我,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那人道:“大泉相报是什么?我只听说过涌泉相报。”
江濯脸一红,知道自己说错了:“涌泉哪有大泉威风?你生病了,别说话,我给你弄点水来!”
这庙里除了破草席、破篓子,别的什么也没有。江濯跑出庙,只能用手接雨水,可是他的手心才多大?接完还没有送到人嘴边,已经漏得差不多了。如此几趟下来,水没弄多少,人倒累得气喘吁吁。
那人被他几抔水弄湿了脸:“我喝够了,你不要再跑了。”
江濯回忆以前路上遇见的母亲是如何照顾小孩的,依样画葫芦,用湿透的衣袖贴那人的额头:“你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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