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濯怎么回复的?他硬挤出笑,说不痛,我不怕痛。
雨下进室内,圣女形容枯槁,她不知何时打起了一把伞。那伞油面破旧,颜色快掉光了,她撑着这把伞说:“好了,如今万线归一,你们该为我办最后一件事了。”
江濯没动,他淋在雨里:“我的心现在很痛,什么也办不了。你若是有事,自己先想法子吧。”
圣女道:“我说这么多,也需要报酬,你们倘若不愿意给,我只好自己拿了。”
“万事发生必有痕迹,过去种种都可以查,值钱的是未来,”洛胥直视着圣女,“而我们不问未来。”
圣女伞面压低,水流从上流淌到桌子上,说:“既然你们不问未来,那我就再告诉你们一个过去,那只赤金厘鸟我捏碎了。”
江濯和洛胥的目光俱变。
“就在你们进来前的那一刻,”圣女重抬起伞,异瞳归于平凡,变成了灰色,“我把它献给了大阿。”
雨——
血雨噼啪地砸下来,满殿都是厮杀声。有人叫着:“这些蛇……”
满山的青袍仆从都变成了往生鬼,他们潮水般地涌入殿中,一张张青白的脸上皆是死者的狰狞表情。
室内的距离訇然拉开,江濯和洛胥一瞬间就被推回殿中。
圣女的白袍幽幽,无数条傀儡线交错向四面八方,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她好似一个苍老的水鬼,用灰色的眸子望着众人:“大阿要重生,诸位,也随我一起殉道吧!”
那条双头黑蛇不知何时变得巨大,它围绕着圣女,面朝大殿,金蓝红绿四只蛇瞳亮着,恍如引路的四色冥灯。
“过去未来尽在我的眼中,”圣女挥动油纸伞,“天下谁能逃过我的傀儡线?”
青袍仆从张嘴撕咬,他们裂开的口与蛇类似,只要被咬住了——
一个鬼师惨叫,被拖着,撞倒了桌椅。无数小黑蛇挤入他的口鼻耳,他被淹没,紧接着又站起来,变成了新的青袍仆从。
孔扒皮拽住身边人:“快施封山咒!”
景禹颤抖地拿出笛子,又摇头:“我,我不能吹。”
众人向四面纱帐跑,但是到处都被傀儡线封住了。雨从线里打进来,有人从缝隙中挤出手,朝外喊:“救命,快救命……”
雨细如丝,斜斜飞过,刀似的切掉了伸出去的手。
江雪晴夺过迦蛮的钱袋,朝四周泼了出去,施咒道:“兆域!”
迦蛮惨叫:“啊!”
钱袋里滚出金珠、银角,若干符箓,还有蜜饯、干果,小瓜子。
迦蛮悲鸣:“不要啊!”
兆域是类似结界的咒诀,施展时只要用草绳、木棍圈出想要庇佑范围就可以,不必依靠符箓。江雪晴修为甚高,来不及画圈,就用迦蛮钱袋里的东西代替了。
咒诀出口,立刻生效,兆域把四周都罩住了,靠得近的宗族门派连滚带爬,也跟着挤进来。
另一头的鬼师稷官有样学样,也纷纷施展兆域,然而雨一旦从傀儡线中漏进来,便会刀锋似的割向兆域,若是修为不够,兆域顷刻间就破了。
桌椅翻倒,青袍仆从还在撕咬着人。殿内人挤人,很快就要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小黑蛇在脚底下流窜,孔扒皮连连施咒,可是叫出的傀儡尽是废物。他顾不上脸面,与稷官们一起冲向江雪晴。
“挤一挤!挤一挤吧!”
“时意君——”
“诶,”李象令伸脚,卡住界线,“你们站这儿。”
青袍仆从拖走几个鬼师,惨叫声里,李象令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我要你回答问题,”李象令盯着孔扒皮,“不然这兆域装不下。”
别问。
鬼师被拖在地上,扒住孔扒皮的袍角。孔扒皮踢开他,默念着,别问我啊!
李象令说:“仙音城。”
雨漏下来,又有人在惨叫。
李象令道:“李永元有没有以身守关。”
孔扒皮说:“我不知……”
青袍仆从涌上来,他杀掉几个,黑蛇缠上来,他兀自喊道:“我不知道!你问他啊,你问他!”
孔扒皮拽起景纶,快把对方摁到李象令的怀里了。他埋首,红着眼质问:“你说啊,你告诉她,李永元有没有守关?他到底跑没跑?是你哥办的啊!你快说!”
景纶两耳戴着的骨牌摇晃,他被孔扒皮摁着头,忽然笑起来:“你就是这样,你怎么配跟我兄长相提并论?胆小鬼,你怕她啊?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他挣扎着,攥紧笛子,仰首大声说:“李永元没有!李永元能守住什么?是我兄长,是我兄长——”
雨淋过他,他面容错位,刹那间就被切成了数块。那只手仍然攥着骨笛,被众人踩过。
“是景禹办的,”孔扒皮扔开残骸,拽住李象令的外袍,“我作证行不行?是景禹让那根蜡烛堕化了,李永元守住了,他没跑啊!江四带回去的那把剑不是证明了吗?他死前还用了兵器诀!喂,喂!你们听见没有?李永元没跑啊!”
李象令盯着他,他慌乱中拽掉了李象令的外袍。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黄益快要站不住,惊声喊:“你的手!”
江雪晴回头,剑险些脱手。她看着那空荡荡的袖子,两步上前,拽住了,又望向李象令。那几个刹那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人像失声了。
“进来吧。”李象令挪开脚,准许孔扒皮等人进来。她把外袍拉回来,罩在肩头。她不看江雪晴,那空了的袖子一直在抖,她知道。
对不起啊。
李象令想说。
太不小心了,以后再也做不了剑士,枉费你给我起这样的好名字。
迦蛮沉默少顷,喝醉了似的:“看来天下第一该我做了,要不要把山虎送给我啊?我剑术比你那些徒弟都好。”
李象令说:“你说太晚了。”
迦蛮扭头喊:“江四——”
李象令道:“我送给小妹了。”
“啊呀,那没事了,”迦蛮抓头发,假装没看见师父,“小妹是天才嘛,我也是,你送她就相当于送我。”
江雪晴松开手,退两步,声音如常:“兆域难顶这些青袍仆从的冲击,你们开结界吧。”
李象令暗自松气。
黄益撑着身,道:“你没有剑,我带迦蛮开吧!”
周围的众人有怜悯有遗憾,也有讥诮有高兴。没有了山虎的李象令算什么?她就是靠剑立身的!
李象令抬手:“时意君叫我开,我就能开。各位,烦请留心脚下,别让黑蛇钻了空子。”
众人还没来得及低头,就见她外袍一震,两袖腾飞。那黑发霍然舞动,一股逆流,又或着该叫灵能,由她手心慢慢旋成个庞然的漩涡。
迦蛮撒出符箓,佯装用力:“开!”
那些符箓哗啦啦地飞起来,紧接着犹如被吸住,落入李象令的灵涡中。它们挨个飞出,通身亮起来。
李象令说:“知隐,给你开道了!”
话音方落,那些符箓钉子似的“砰、砰”连续打入殿内四方。紫光大盛,青袍仆从瞬间被荡清,一阵悍然之势顶起个可以容纳众人的结界。
风骤然冲起纱帐,江濯挥开折扇,人已经到了圣女前。那张脸上笑意浮现,琥珀瞳里野性勃发——
“如今我可是。”
他持扇的手带起熊熊业火,另一只手着空一抓,紫光雷电扭动,即刻间变成个雷枪。
“雷火双修了!”
紫光赤火齐爆,震得大殿剧烈抖动。
圣女伞面一挡,说:“从半神到神躯,你这具身体的妙用还多着呢。若是你早点恢复记忆,我还要忌惮你一些,但是现在太晚了,江濯,下去吧!”
她的身体猛地倒了,仿佛站在水下,可惜真正倒过来人,其实是江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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