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16)
他只撂下这一句,便坐到岸边调息疗伤。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相对了数日,直到伤势痊愈、体内元精大抵恢复,才各自驭剑,照着从于城身上搜到的地图指示,向通幽湖飞去。
他们到的时候,湖中正翻腾涌动着层层气泡,水面波浪汹涌,鱼虾之类不停向水面上跃起,甚有些直跃到旁边泥沼中,显见是湖底出了什么大事。
是幽元贝王正在产卵?两人对视一眼,不必说话便已明白了对方之意,各自点了点头,放出真气护体,按落剑光,并驾冲入湖中。
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到底还是有些变化。
虽然如今两人之间几乎无话可说,还不如之前兄友弟恭的模样,但默契倒似高了少许。即便不必说话,他们也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并精准地做出配合。
就在他们进入湖底最深处的贝王洞府时,两人便自洞穴两边分头而入,秦弼先进去探看情形,乐令便展开楚嫣然那道桃花五烟瘴,守在洞外堵住贝王退路。
那贝王栖身处本是座普通石洞,但其中光彩缭绍、美仑美负之处也不亚于神仙洞府。石洞四壁上贴满了手掌大小的幽元贝,其壳上都流动着珍珠般的光彩,又如萤火之光能照破黑暗,映得幽暗水底熠熠生辉,也将那只磨盘大小的贝王与另一只与其差不多大小的贝后照得纤毫毕现。
此时两贝正伸出一对象牙色的柔软肉足,紧紧贴在一处,那肉足约有人手臂长短,粗细更过之,连在一起后倒也分不出哪只是雌哪只是雄,几乎浑然融为了一体。
而随着它们交接之势,洞中灵气便如潮浪般翻涌,自两边石廊散发出去。秦弼初时尚不觉厉害,待看了一阵,便发觉胸口隐隐发闷,黑黄两道中一口精纯内息运转也有些不畅。他连忙拿出辟魔梭护住全身,又指挥内息平顺下来,才免了溺水之危。
乐令在洞后自然也感到了灵气波动之威。他法力低微,受的冲击更为厉害,干脆将桃花五烟瘴祭出,堵住洞口,自己则退到角落处避开灵气震荡。
等了两三个时辰,那对贝王终于结束了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象。水中灵力稍退,水流也平静了许多,两只巨贝连接之处慢慢分开,其中一只缓缓收回肉足,在洞中缓缓爬动。另一只却并不收回肉足,而是将其贴到石洞底部,肉中似有光芒流动,似有一个圆形之物从贝肉中向外寸寸挤出,最后露出贝肉之外,化作一颗流溢着金色萤光的珠子。
此物即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幽元贝卵。
秦弼将身子悄悄缩起,从法宝囊中掏出那条衣带,化作龙蛟射向贝王。此时乐令已从后洞悄悄摸了进去,将桃花五烟瘴寸寸驱向两只巨贝,灵力透入后,那道甜腻烟瘴便笼满洞穴,自柔软而毫无防备的贝肉上渗了进去。
烟气透入同时,那条龙蛟也缠到了贝王壳外,龙躯用力收紧,将贝王的壳猛然合上,化作一道绞索紧紧捆了起来。那只雌贝修为低些,已被五烟瘴迷了神志,只知按着本能产卵,全然感觉不到身旁的贝王已被人困住。
秦弼身上的法宝囊是元神真人所赐,并不只是普通袋子,亦有其他妙用。他将法宝囊抛出,直接化作巨大口袋,其袋口便有股吸力涌出,将那贝王吸入其中。待得雌贝产卵完毕,他也如法炮制,将其也收入了囊内。
乐令收起五烟瘴,进入洞中捡拾贝卵。他的手指映着光彩流动的贝卵,显得格外秀气优美,面上宝光隐隐,几乎就如运用魔功时一般动人。
秦弼在一旁看得入神,忍不住也弯下丨身去,看似要拾取贝卵,却是直接握住了乐令拿着贝卵的手指,含笑抬起眼与他对视,心中传声:“待回去之后,我就请师父将这两只灵贝炼成炼形丹,你我各取一粒,剩下的就交到门派中换取善功。这样你也可早些回门内休养,不必再费力捕捉龙文鹬了。”
20
20、回山
因为有同学说我这段场景像大道争锋,我看了一下,也就是贝这个种类的名字一样,基本用法和斗法场面都不一样,于是我把双壳纲的贝改成了腹足纲的蛞蝓。前几章凡涉及到物种的名字也改了一下,不涉及情节,不必回头看
因为有些同学不看作者有话说,我就在这里写一下,大家看时知道我把幽元贝改成幽元蝓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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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这些妖蝓卵便都留给堂兄了。”乐令收回手指,直起身淡淡地看了秦弼一眼,以术法传音道:“捕捉龙文鹬的任务,恕我不能奉陪到底了。共分善功之事堂兄不必太过在意,我要先回山门疗伤了。”
他与秦弼之间的纠葛愈深,几乎到了无法把握自己的地步。要想避开这段危险的因缘,就只有分开一途。眼下万载幽元蝓的卵已到手,他也该与秦弼分开,各自冷静一阵了。
秦弼还年轻,这样刚刚萌芽、若有似无的情愫,只要稍加冷淡,很容易便会消褪的。
就像方才手指相触时传来的温暖一样。指尖上那点余温不一时便在冰寒的水中消散,乐令的心也觉更冷了几分,面色沉肃地召出飞剑,转身便向洞外飞去。
秦弼还沉浸在捕获万载妖蝓的惊喜之中,却不想乐令说走就走,连地上的蝓卵也不要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满地充满灵力的蝓卵,召出飞剑便随着乐令离开了湖底。
他飞得极快,须臾之间便追上了乐令,只说了一个“你”字,却又沉默了下去。
追上来的时候秦弼还是满腹怒气,想要乐令给他一句解释;可当真四目相对,他又忽然想起:他这点心思却是只能在这无人的沼泽之中,在天下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才能剖白。一旦回到门中,他们两个仍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莫说相恋,就是有一丝逾矩落入别人眼中,便是万劫不复……
他信誓旦旦地要照顾堂弟,难道就是要将他拖入身败名裂之境?
若是当时就死了,也就不必面对这些烦恼……他越想越深,脚下飞剑不知不觉停顿下来。只在数息之间,乐令的飞剑便化作一道流光汇入云天之中,独留下他一人脸色煞白地立在空中
回到山门之后,乐令便关闭洞府,一个人静静呆了几天。他心思不定,不敢随意修行,便坐在幽暗山洞中回忆这几日与秦弼相处的情形。有那么几个刹那,他几乎要忘了秦弼是秦休的后代,只把他当作普通人看待。可是一旦静下心来,这个事实便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眼前。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乐令冷笑了一声,重新归复于一种几近冷酷的冷静心态,盘膝闭目,体内灵气运转,将外息渐渐转为内息。待得体内百脉畅通,精气调和,乐令睁开双眼,从法宝囊中取出了一粒丹丸大小,介于有质与无质之间,流动着浅金光芒的幽元蝓卵。
那粒蝓卵才一拿出来,其中蕴含的灵力便四散逸出,整片山洞中灵气都浓郁了几分,自万千毛孔中透入肌肤,即便不以之修行,也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乐令将蝓卵咽下,而后便自玄关祖窍之中调起一股元精,自下方虚危穴绕到胸前,裹住那粒蝓卵,直拖入了玄关之内。蝓卵上依旧光芒流动,照彻了虚空中清透如琉璃的玄关,更透入道道经脉穴窍,将体内照得光明通透。
只要将此物做为“真种子”种入玄关之内,体内灵力便可提高至假筑基状态,这是许多炼精期弟子求之不得的大造化。但这假种子种入玄关祖窍,其中的驳杂灵气在运用时便会掺在本身真气元精之间,便得精气不能完全合一,反而阻碍其转化为“先天一炁”,要筑基也就更加困难。
因此乐令并不打算以其假作筑基真种,而是只要尽快消化其中灵力而已。
此时的蝓卵已孤悬于玄关之上,其中所蕴的强大灵力正不停透出。乐令的心越发平静,自不停旋转的元精漩涡中调了一线,由神识带动,其尖端精准击到卵膜上一点,一次次反复敲击。不知刺了多少回,那点精元终于穿透蝓卵外膜,在其核心内旋绕起来。
这一道元精如自茧中抽丝,连绵不断,在蝓卵内愈转愈快,愈转愈厚,一丝丝次原本在玄窍中运转的元精纳入卵中。随着元精丝丝涌入,原本大如丹丸的蝓卵也微不可查地增大了几分,其内满蕴的灵力渐渐被元精带动,随其一道化为漩涡状。
待元精全数投入到蝓卵之中,那枚蝓卵已增大了两倍有余,只余一层外膜还平静如初,内部灵力都已化入元精漩涡,随之轮转如飞。
至此,工夫便已成了一半。
接下来便是要将那层卵膜炼化,以免其再束缚灵力与元精。乐令放开探入蝓卵之中的神识,将心神潜入阴阳陟降盘,调出一道锋锐刚硬的乾金清气,透入玄关祖窍之中,如刀锋般打磨起那枚灵气流转的蝓卵。
蝓卵外那层膜虽也是灵力化成,却十分坚固,只凭元精要将其消磨吸收,不知要耗多少力气;可若在外头打开,其中灵力又要消耗不少,也实在可惜。亏得乐令身怀阴阳陟降盘,可随意调用阴阳八卦精气,才能在玄关一窍中消磨炼化那层卵膜。
他这一闭关当真不知日月,直到将妖蝓卵中灵力彻底吸收化用才离开了座下蒲团。
步出洞府之际,他就先看到了秦弼留在门外的几张传声灵符。他揭下灵符,有心直接烧掉,犹豫了几回,终于还是将灵力送入,听了留言的内容。
这几张灵符中的声音从委屈到紧张,再从焦虑到平和,内容却都十分普通,只是告知他幽元蝓王已上交至秦休手中,那对龙文鹬也令云铮十分满意。他还凭着那些东西得了四百善功和两粒炼己丹,想叫乐令早日领取善功,并去他那里拿丹药。
用过的灵符如废纸般飘落到了地上。乐令沉默地倚在洞府边,许久才吩咐两名杂役弟子清扫洞府,自己便去万象殿领了善功,而后去问道峰见秦弼。
再度相会时,秦弼的神情态度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心事未被揭破之时,外表仍是一派少年意气。只是细看才能发现,他眼底淡淡欣喜之外,更多了几分无奈苍凉。
乐令回过神来,心头猛然一惊——就在这问道峰上,他所想到的却不是与秦休的旧怨,而是关心起秦弼的心事来了!
他简直逃一般离开了问道峰,在空中盘旋几圈,才驭剑向悟法峰上的道藏楼飞去。
此时道藏楼中恰好无人,只有一名值守的金丹宗师在。乐令在架前拣选许久,将自己送与秦休的剑法与功法都挑了出来。正欲再拿两本罗浮根本功法,就听背后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你就算再崇拜秦真人,也不能这么看书!”
一句话未毕,那声音已欺到了他背后,一只厚实的手掌伸到他面前,将那堆玉简拿过去看了看,严厉地说道:“上回你来借书我就看着不对。当时池煦在,我不好越俎代庖教训你,今天却是不说你不行了——上回起码你拿的都是剑法,这回是什么?这里竟还有阵法,你才入山门几天,向你师兄师姐们问过道吗?去演道堂听过课吗?借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书,你看得懂吗?”
那老人正是上回他与池煦同来时就在此值守的那名宗师,名叫徐元应,也是步虚峰出身。罗浮规矩,金丹宗师以上才有资格收弟子,因此金丹以下的修士,不论筑基与否,一律兄弟相称,而称呼金丹宗师时皆呼为师叔。就是真传弟子,平日说话也依此例,只在正式场合才按师徒传承论身份。
因此乐令听了他的责问,便先礼称“师叔”,十分笃定地答道:“若是阵法,弟子倒还看得懂一二。”
徐元应冷哼一声:“你看得懂?是看得懂字吧?小小年纪,竟不知道谦逊——阵法是何等精深的学问,老夫研习了三百余年,也不敢说个‘懂’字。现在的小娃娃,看了没两眼书,就敢说自己懂得阵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