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18)
池煦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才来不久,师弟这些日子闭关修行,要见你一面实在是不容易。”他面上仍有些笑意,目光却渐渐严厉:“你入门三个月,一次也不曾去演道堂听过课,更不曾来向师兄师姐请教。你这么埋头修行实在太久,容易走上歧路,我就来尽一尽师兄之责,为你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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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以虚静观其反复。凡有起于虚,动起于静……”烟气缭绕的大殿之中,但闻这道玄妙清净的声音回荡。随着其所讲道法的深入,空中弥散的青烟似乎化作种子,而后生出青芽,孳生繁衍,到最繁盛之时又渐渐枯萎死亡,演示有无生化之道。
“你心不静,到底在想什么?”讲道之声蓦然停止,空中结成由生至死各类形态的青烟也纷纷消散,堂上高坐的俊美道人双眼睁开一线,清冷的声音中微含不悦。
下方听道的秦弼忙起身谢罪:“弟子知错。弟子方才忽然想起明年门内大比一事,若在大比上有内门弟子挑战于我,并且胜了,是否就能成为真传弟子?”
堂上那俊美冷然的道士正是秦休。他目中掠过一丝光芒,冷哼一声:“未战先言败,哪里像我问道峰弟子!”
秦弼被他外放的气势压得满头冷汗,却还是咬了咬牙问道:“弟子前些日子见到秦朗,发现他的修为几个月之间便增长了两层,而且他体内灵气充沛,修行天资也极佳……”
他对着秦休的冷脸也有些紧张惶恐,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他毕竟也是师父的同宗晚辈,若他能胜得一名真传弟子,师父可否将他收入问道峰?”
秦休神色不动,淡淡说道:“罗浮宗不是秦家的产业,不是姓秦的人进门就能当真传弟子的。你是我的首徒,地位不同,我今日便多提醒你一句——若你敢在大比时故意输给旁人,我便将你逐出问道峰。”
余音尚未散尽,秦弼就已被移出了陵阳殿,跪在门门外青石之上。
陵阳殿大门徐徐闭上,掩尽殿内景色。秦弼也不敢起身,只抬手拭去了额上渗出的冷汗,便规规矩矩地跪在门外思过。他其实不觉着自己有什么错,只是越发佩服秦休大公无私的情操——他自己怎么也做不到这样。
“你这徒弟眼界太窄,心也太急。”陵阳殿内忽然回荡起一道温和儒雅的声音,一个紫衣绶带、丰神俊秀的中年道人悄然自殿后绕了出来,站在了大殿当中。
秦休连忙从座上起身,到那人面前躬身施礼:“弟子参见师尊。”
来人正是问道峰前任首座,也是秦休的师父,朱陵真君。他抬手送出一股掌风,止住秦休下拜之势,自己则缓步登上玉阶,坐到了方才秦休所坐的位置:“本座常说师徒传承优于家族传承,就是因为修真世家出身的人过于看重小利,不见大势,只想为自己族人求些好处。”
秦休也随着在下首坐了,肃容听朱陵真君问他:“那个秦朗修为、心性如何?比起秦弼怎样?”
“我也只在收徒法会上见他过一面。记得当时他心性悟性都是上佳,只是经脉受了伤,灵气不足,现在应当已经好了。这么看来,比秦弼应当不差。”秦休眉头微皱,又加了一句:“若是师尊想用此子,不如我召他来问一问话?”
朱陵真君轻轻摇头:“他是秦家出身,就算身在步虚峰,等如也是我们问道峰的人。你见他倒容易让人侧目,还是叫你那弟子继续和他来往,且往后看吧。”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笑:“景虚那天硬要了你这个晚辈去,不知是不是也想把手伸到我们问道峰来。不过他这如意算盘未必打得响,秦朗出身在这儿摆着,他在步虚峰呆得越稳,将来对咱们也越有用,你要把得住。”
秦休应道:“弟子明白。”
朱陵真君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步步踏下玉阶,身形渐渐虚化。他的身影消失之际,声音却还萦绕在殿中:“一个才入门的弟子,要用上也不知到哪一天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顾好明性峰那边,万不可有疏失。”
秦休肃立殿中,待朱陵真君的身形完全消失,才低声叹道:“云铮到底不如他贴心……”说罢又立刻反应过来不该想起那个魔头,登时沉下脸来,将大袖一拂,传声令秦弼回洞府修行,自己步入后殿静静思考将来之事。
他与云铮已然合籍,气运紧连在一起,倒比什么情份都更可靠得多。有这一层关系,关键时刻洞渊真人也一定会支持问道峰。
只是掌门景虚真人背后还有罗浮唯一一位合道道君撑腰。师尊多年谋划,到今日算是初见成果,但只要那位道君心意不改,这成果就难再进一步。就是其余三峰都一体支持师尊,他也难以登上掌门之位。
修行者力在己身,权术手段皆是虚妄,唯有自身道行才是真,若师尊已跨过忘虚合道这一步,又何必借重他人之力?这样汲汲营营却是执着错了方向。
除非景虚真人中途殒落……
他缓缓闭上双眼,神情清冷肃穆,宛若上界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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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虚峰山腰洞府中,乐令却忽然自玄而又玄的状态之中惊醒过来,眼中血红魔影一闪而逝。方才他好像感应到了一丝什么同源……不,现在该说是魔修气息,醒来后仔细感觉却再也感觉不到。仿佛那一瞬间,有谁挑动了他留在身外的一丝真魂……
他身死道消之时,幽藏宗内的本命灵牌应当已经随之破碎,罗浮宗又并未对弟子用过魂灯、本命灵牌之类的手段约束,怎么会还有人能找到他的魂丝?莫不是本命灵牌破碎时,那道真魂被人摄起来了……
乐令顿时惊得心头发冷,猜测起那人是要将他的残魂炼制成法器,还是以此制成本命灵牌,拘役他做奴仆。
仔细思量了许久,他倒坦然起来——他转生时只余一点核心真灵,如今的三魂几乎都是用阴阳陟降盘中的混沌之气重新塑成,不仅本质大为改变,神魂也极为凝炼。前世留下的那一丝真魂就算被人炼做了器,也不过难受一阵便可忍过;若要以此作法拘魂,更是动摇不得他分毫。
可是那执有他魂丝的人究竟是谁,会不会与当初去秦家为他报殒身之仇的人有关?
他前世好歹也是个元神真人,无论幽藏宗哪个弟子得了他的真魂,都该先炼化了再说。就算不炼化,灵牌破碎后,受罡风磨砺,那丝真魂也必然很快消散,此人竟能持到如今,对他未必是有恶意……乐令神色愈发平静,自蒲团上站起,按着心口自语:“来日有缘相会,若你识趣,本座便看在你保存那道真魂的份上,将罗浮根本大法教与你,送你个晋身之阶。”
他步步跨出,每踏一步,身上便似笼上了一层清气,待到打开洞府大门之时,已是一派纯然真修风范。
门外那两名一直在照顾他的杂役弟子正在摆饭,见他出门便招呼道:“秦师兄,早上池师兄传信来此,我们见你闭门修行,就没敢打搅。”说着便将一道传声符递与他。
乐令将灵气探入,便听到池煦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今日我在演道堂中授课,秦师弟不必在洞府等我,早些到演道堂听课即可。”
他说是要早些去,不过此时天色已过了午,再早也是迟了。乐令看了看高悬空中的太阳,一语不发地坐到桌旁吃起饭来。罗浮宗吃得太素了些,但是饭菜中灵气充足,味道也十分鲜甜,慢慢品尝便可体味到其中甘美滋味,还胜过幽藏魔宗常带着血腥气的肉食……
乐令遽然撂下碗筷,起身说道:“我还是早些去听池师兄讲道,免得他久候,这些就劳烦两位师弟了。”
他御剑便走,飞行不过一柱香工夫便到了志心峰顶。演道堂亦是建在峰顶,他按下剑光落地,便看到演道堂大门洞开,堂中坐满外门弟子,个个都屏息静气,听着池煦讲炼精之法。
池煦高坐法坛之上,衣冠精洁、神态雍容,倒有几分像世俗中的公子王孙。但其讲论之时神气完足,身周清气缭绕,却又有着世俗贵胄绝不可比拟的仙真之态。
他正讲到“四气徘徊,合注中元,仰望九极,傍观四门”一句,忽然停顿下来,抬手指向门外,淡然说道:“秦朗师弟来晚了。你且进来为众人讲解这一句,我再做补充。”
乐令被他抓个正着,无奈进了大殿,向众人讲解如何观想镇星上四气徘徊之态,解说过后又不免谦逊了一句:“我前些日子才突破炼精关三层,于五层如何修炼并不太理解,只是凭词句中的意思解释罢了。”
池煦眼中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叫他先站在一旁,把那几句重新讲解了一遍。待讲罢之些,他忽然说道:“我知道众位师弟来此听道,更多是愿意学些法术,今日我便教各位师弟一道凝气成刃的小法术,师弟们可愿学?”
下坐的内门弟子立刻激动了起来,俱都拱手谢道:“请师兄赐教。”
池煦微微一笑,显得越发从容潇洒,却是先对乐令说道:“本阁中有一块阵盘,秦师弟可会用?请师弟先在殿中布下六仪阵,为我试验此功法威力。”
乐令自然答应,依他指点去后殿寻出阵盘,就在殿中画起了阵图。池煦却是伸出右手,叫众人看清他是如何在指尖凝结灵气,化成三道如利刃般非实非虚的气刃,夹在指间。
待得乐令画好阵图,在殿中空地布下六仪阵,他便轻挥指尖,将那三道气刃打入阵中——那些灵气所化的利刃竟似不受任何阻碍一般飞入阵中,直冲向阵盘之上。乐令眼也不眨,仍上以元精操控阵盘,直至一道灵气所化飞刃掠过纸面,将阵图破开。
那三道灵气骤然消失。乐令面上毫无沮丧惊惶之色,夸赞道:“此刃竟似丝毫不被阵法所阻,确实惊人,斗法中若能运用得当,便可令敌人防不胜防。”
池煦摇头道:“也并无那般神奇,只是我的境界高你一筹,这道气刃又薄,可以割开灵气罢了。”又将法术讲了两遍,便又吩咐乐令:“秦师弟可再画一套阵图,令众位师弟试手么?这回由我在旁护持你,各位师弟若有兴趣皆可来试。”
乐令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一同站在圈中,由听道的外门弟子自行试验。这道法术并不困难,那些弟子试过几回也就能凝成气刃,各各面带轻松的笑意,欲也在众人面前露一露脸。
也有谦逊些的,还向乐令抱拳道:“若不小心伤到秦师兄,还请师兄见谅。”
乐令连装相的兴致都没有,只低头答道:“师弟请。”
三道灵气刃无声无息地袭向六仪阵。乐令一面送入元精主持阵法,一面悄然也在藏于盘下的指尖凝了一道薄薄的气刃,准备打掉来袭之物。然而那三道气刃才入六仪阵,便被阵中不断流转的真阳之气消磨净尽。
那些外门弟子都惊讶不已,方才出手那人还欲再试,池煦却已开口:“还有谁愿来试么?”
那名弟子只得离开,后头还有几名满心不服的弟子上来试验,皆是一样的下场。到后来有几名已至化气期的弟子也忍不住出了手,俱都未能成功。
一名叫做方奇的化气期弟子实在不肯相信这点,忍不住说道:“这阵法该不会是有问题……”
池煦微微一笑,将阵盘从乐令手中接过,细问了他如何运用,而后交到了方奇手上:“方师弟若不相信,可亲手运用一回。秦师弟,方才我讲的凝气成刃术你可记下了?也该轮到你演练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