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6)
那道纸符在传送阵外盘旋数周,待白光彻底消散后,便当当正正飘落到方才秦昱注入灵气那一点上。
在蛟妖撼动山岳的啸声和撞击中,一道精纯而蕴含生机的雷电猛然自符上爆开,又引动了符中封存的蕴含灭魔之性的真雷,化作道道银蛇劈在阵纹之上,在其间浅浅刻下了一道新的纹路。
只多了这么浅浅一划,整个传送阵的阵纹便显得呆板而毫无生机,再不复之间令人赞叹的精巧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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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动
点点白光落尽,众人终于又感到了久违的温暖春风。秦婉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秦昱也站起身来向外奔去。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两位堂弟还在背后,连忙回头安慰道:“我这就去找老祖来为两位堂弟治伤。”
秦弼头也不抬,冷哼一声,对那两个跑出山洞的人视若无睹,仍旧将手按在乐令胸前输送元精。那只手其实已被寒气冻得麻木,手臂外也附上了一层薄薄寒冰,将这手与乐令的身体一同裹住。
体内寒气太盛,就是他再咬牙坚持,体内的精元也运转不动,无法再像方才一样运功驱寒。然而他还如方才一样抱着乐令的上身,以自己的身体为垫,叫乐令不至于躺在冰寒地面上。
秦弼轻轻吐息,喷出的寒气弥散成一片细雾,轻拂到乐令的脸上。每一次呼吸,他就觉着身上寒意更重了一分,肌肤血脉甚至内腑似乎都被冻结起来,若非他还能运转元精护住心头,现在说不定就冻死了。
他只是碰到这寒气便已被冻成这样,眼前半身皆已笼上冰霜的堂弟又该如何?
他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当时把工夫花在寻找那三人身上,而没在池边当先对付那黑蛟。这么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少年,又只刚打通玄关,连一道仙术也不会用,竟能舍弃性命,替他们拦住恶蛟攻击……
秦弼低下头看着乐令沉睡般安宁的脸庞。这张脸上还有些稚嫩的痕迹,五官已是十分精致俊美,眉眼微微向上扬起,双眉中蕴含着一股凌厉气势。可他醒着的时候,神色永远谦和从容,看不出一丝骄人之意,眉目中的神采俱都被那温煦的态度遮掩,也因此,自己之前才不曾注意过他的模样。
无论怎么看,这位堂弟都清朗俊逸、神姿高彻,超然风尘之外。可之前在山洞中,他自一片寒雾中影影绰绰见到的背影,怎么会有那种令人着魔的魅惑姿态?
重新回忆起雾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时,秦弼仍有种挥之不去的惊艳感。他低下头细看着怀中修长纤细的少年身体,试图从其中重新找回那时的悸动……
不对!
他怎么竟险些忘了,如今怀中的人是他同族堂弟,绝不是该生出这等念头的对象!
秦弼猛然抬起头,深吸了口气,肺部因寒冻生出的痛楚终于让他冷静下来。他放开神识探向洞外,可惜此处似乎有什么禁制,神识被禁锢在三尺之内,无法看得再远。可这三尺之内,却是一片寂静,连点声音都听不到。
秦昱怎么还没把人叫来?
他看着怀中覆满冰霜的人,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洞壁旁,以石壁支撑身体,向洞外挪去。仲春温暖却不眩目的阳光照到他眼中那一刻,秦弼终于见到了匆匆赶来的一位筑基期长辈。他心中一松,身上也失去力气,抱着乐令缓缓滑坐在了那座山洞边缘。
两日之后,去罗浮参加合籍大典的金丹老祖秦升与族长才赶回来。
秦弼的冻伤虽然看着严重,但也只是外伤。老祖回来之前,家中那位筑基长辈便已替他用过药,治得差不多了。唯有乐令被玄阴真水精华侵体,寒气已在胸口灵墟穴中扎根,秦家那名筑基修士也是无能为力,只先以丹药吊着他的性命。
秦升回到家中听闻此事,便召了自洞府回来的三人,将当时情况从头到底细细询问了几回,更反复推敲其中细节,终于得出了当时真相:“这数千年来池中也也偶有波动,但因水下灵气杂乱,难以探得真相,先祖们也只以为这是地脉变动引发,想不到那洞府灵池中,竟还困着一只蛟妖。想来那时是秦敛求成心切,私自到池中修炼,才会引得那蛟醒来,害了自家性命。也亏得妖蛟身上禁制未破,不然你们这几个家族精英弟子可都要埋骨在那山洞里了……”
他边说边叹,秦弼心中却是焦急难耐,忍不住当场跪倒,打断了他的话:“老祖,当日是秦朗孤身与蛟妖相抗,令我等有机会逃生,如今他被寒气所伤,请老祖出手相救。”
老祖自然答应,带着众人走到乐令独居的小院中,看到了几乎已冻在冰壳之中的乐令。他将神识探入乐令体内,原本成竹在胸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倒吸了口气:“他经脉中有一滴至阴至寒的玄阴水精,而且其中寒气已与经脉、真元冻在了一起。若强行将水精取中,容易伤到经脉,断送他日后修行之路。”
秦弼悚然动容,连连追问:“可若不救治,他这样会不会冻伤内腑?将来会有碍修行么?”
秦升将真元送入乐令体内,强行化解了一段寒气,便摇了摇头:“他才入炼精境界,肉身太过脆弱,需要时刻温养心口,保住他心头一点真阳,然后以火性灵力慢慢化解玄阴真水之气。我记得藏宝阁还有一块十炼真阳暖玉,内蕴地火真精,每日佩带,或可借玉中火精消磨寒气吧。”
秦升并未提及,这玄阴水精若是由他亲自来取,是可以取出的,只是这样会消耗他太多功力,仅仅一滴玄阴水精的价值又不足弥补。
如今那座仙府出了事故,以后弟子晋阶不能再借助其中灵气,速度便会慢上许多。秦家若要恢复那魔修杀来前的兴旺之象,几乎全要靠他一人支撑,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才入仙关的小辈虚耗元炁。
而眼前这些子弟当中,秦朗已是半个废人;秦昱……生死关头抛弃兄弟,只顾自己逃生,就是再有才华,将来也指望不上他照顾秦家;秦婉心性也差了些;将来最有前途的,便是秦弼了。
秦老祖已定下了将来栽培的方略,便放下旁人之事,对秦弼笑了一下,慈爱地说道:“一会儿你到藏宝阁选两件法器,明日起到明经阁每日翻阅家中所藏的书籍,一年后罗浮收徒法会,你绝不可落于人后。”
秦弼立刻躬身答应下来,目光却扫过静静躺在床上的乐令。他向老祖求得了照顾乐令的机会,亲自去藏宝阁取了十炼真阳暖玉,放在那片已冰冷得无处落手的胸膛上。
这块暖玉的效用真是大得出人意料,才一放上,寒气最重的灵墟穴上就泛起了一丝寒水精英也压不下去的精纯暖意。那暖意更透入穴道,冲过层层阴冷寒气,一点点化去体内寒冰。
此时乐令正全力运转元精,调动阴阳陟降盘中精气包裹那滴正散发出无穷寒气的水精。得了这暖玉之助,体内元精运转得更为顺畅,经脉中所能容纳的精气也比之前更多。那暖玉中的地火之力柔和纯淬,透入体内的暖流更不伤经脉内腑。乐令感觉到其力量,便收起离火精气,转而将北方坎水精气调出,一丝丝包容化解那滴玄阴水精。
秦弼修行之余倒是常来看他,偶尔还以自身元精化解他体内寒气。如此日日消磨,乐令消化那水精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滴玄阴水精外已厚厚裹了一层坎水真精与坤土真精,其上散发的寒气也被削减至微乎其微,不再影响体内气血元精运转。
只剩下最后一步,这段日子的辛苦便可结束了。
他小心翼翼地以元精包裹着玄阴真水精英,将其推入丹田之中,而后神识勾动阴阳陟降盘,触动禁制。阴阳陟降盘陡然在他丹田中疾速转动起来,其上喷出一股似阴似阳的混沌清气,直落到那真水之精外,紧裹着已失去寒意的水滴,将其倒拖回盘中。
终于成了!
乐令按下心中惊喜,忙将灵识探入阴阳陟降盘中。盘内各方精气各归其位,而一粒散发着无尽阴寒之气的圆形透明水珠正静静悬在翻涌不休的北方坎水真精之中。虽然多耗了些功夫,但这玄阴水精将来却是炼器的极好材料,只要由坎水精气打磨几年,以后便可随心应用。
他立刻止住了陟降盘旋转之势,全身精气各归穴窍,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已不知多久不曾休息过,日夜都在运功抗拒寒气,收拢这枚水精。如今终于将此物纳入阴阳陟降盘中,他也终于可以休息一阵了。
乐令满足地叹息一声,头一次容许自己毫无防备地陷入沉眠。
睡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一股柔和纯粹的先天元精从他胸前灵墟穴中透入。乐令立刻被惊醒,感到那股元精毫无伤害之后才又定下神来,缓缓睁开双眼,对着身边之人感激地笑了一笑。
原来是秦弼来了。难怪这股元精之力如此熟悉。
秦弼立刻松开了手,起身离开几步,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你醒来就好。我是奉老祖之命照顾你的,免得你经脉太久不运转而重生淤塞,以后对修行不利。对了,你胸前还挂着老祖赐的十炼真阳玉佩,里面含有地火真精,还有温养心神的功用,你可以留下慢慢炼化。”
乐令看得出他眼底强自压抑的喜悦,心中却是暗叹一声——本想借着救他那一次了结因果,如今倒像是结得越来越深了。罢了,眼下也没什么办法,还是等去了罗浮再想法了断吧。
秦弼自是猜不到乐令的想法,见他眼神游移,还以为他是精力不支,连忙说道:“你醒来之事我会先行禀报老祖。下个月初五就是罗浮派收徒法会,剩下这半个月工夫,你要好生精进,免得进不去内门,丢了我秦家和秦休真人的脸面。”
秦弼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乐令直盯着他缓缓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挑起,脸上蓦然显出一种诡异的艳色,声音低哑而坚定地说道:“堂兄放心,我一定会进入罗浮内门,将来总有一日,叫秦家因我而名闻天下。”
因成为本真人道途中第一个覆灭之敌而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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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罗浮法会
乐令果然得到了秦升老祖的召见和慰勉。
秦升亲自探过他体内经脉,确认他还可修仙,便含笑夸奖道:“仙府中的事,我都已听秦弼他们说了,你做得很好。若非你当机立断,你这几个兄妹必也都要受伤。待会儿我派人带你去藏宝阁随意选一样法器,之前赐你的十炼真阳玉佩也不再收回,都算作你救助兄弟的奖赏。入罗浮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亲自替你向秦休真人说过情。有他的面子,不管测试结果如何,你一定能顺利拜入罗浮门下。”
凭着秦休的面子进入罗浮?乐令跪倒称谢,满面都是惊喜欢悦之色。他心中也当真激动不已,且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当秦休与他那小情人知道是他亲手将仇人引入罗浮,给他和秦家带来灭顶之灾时,该是什么模样?
对于秦老祖这番安排,他的确是真心实意地感激。
从老祖堂上出来,便有一名年纪大些的炼精期修气便带他去藏宝阁挑选法器。乐令许久不曾用过这样低阶的东西,看着满阁琳琅法器和看路边石子也差不多少,入门便先去寻飞剑。
那修士在旁笑道:“罗浮剑宗数万年来皆以剑立宗,你入门后即可领到一把品质不差的飞剑,而且秦休真人或许也有赏赐。藏宝阁中的剑品相远不如罗浮之物,你还是挑件法器,别浪费了这个机会。”
乐令依言重新选过,以望气之法看过架上陈放的法器,最终选定了一对上头萦绕着浓郁白色灵气、土中藏金的白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