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仙门(21)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我等自该淡然处之。”
“哦?败在一无名小卒手中,亦可淡然?”
“自然。”
“哦?”空冥一指地上陈尸的魔修,“剑圣是可以淡然,但你看这魔门修士,被天灾人祸逼得堕入魔门,他要如何淡然?”
剑圣语塞。
他虽通透太上忘情因果轮回的道理,但那是对着自己的,对着其他芸芸众生却实在说不出口。
空冥见他无法作答,低笑了一声,道:“剑圣说不出大道理了?”
“你问众生何辜,我又何苦,这不是明摆着吗?”
空冥行到祭台边缘,脚下众多苦苦挣扎的修士,他在哀嚎声中负手远望,“当今世道,小人当道,乱象丛生,我辈尊崇大道,大道却待众生如刍狗,叫人如何再匍匐其下?我所欲,诛灭天道,新立法度,自此万物同等,再无生老病死,各得其所,岂不快哉?”
还不待剑圣出言,众人便已经是一片哗然。
诛灭天道,新立法度?
天道,无形无言,以气运的形式存在于生灵之中,使得天下俯首。
而他却要以此杀阵折尽天下英才,殆尽半数气运,天道之力自然削减大半,再承不住造化之重了。
这样以杀破道的法子,他疯了么!
剑圣长叹一声:“你魔怔了。”
空冥却道:“我难得这样清醒。”
剑圣从背上取下破布包裹的长剑,用作拐杖,穿过一地血泊,蹒跚行到空冥身前,“逝者不可追,生老病死,无人可免,我盼你及时回头,慎终如始也。”
空冥对上了剑圣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
剑圣老态龙钟,眼里越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全然是行到水穷处的通透。
空冥一顿。
谁也不知他想了什么。
剑圣伤重,服了丹药也只支撑了片刻,大阵源源不断的吞噬着他的真气,此时他又有些撑不住,一个踉跄,被小徒弟扶住了。
空冥见他孱弱的模样,垂下了眼睫,轻声细语、一字一句的说:“剑圣你一生安贫乐道,如今却为我俎下鱼肉,凭什么来劝我回头呢?”
剑圣自知无法规劝,嘴唇动了动,不再开口了,眉间落的冰霜终究归于落寂。
祭台上一片寂静,只听得四面八方的哀嚎声一层又一层的扑进来,将每个人都裹的动弹不得,心内涌起悲情。
此时,有一人站了出来,冷静问道:“敢问空冥真人,这天道衰微后,你所谓‘法度’又要去哪里寻呢?”
这人穿一身青色锦袍,处处细节都是穷奢的讲究,容貌秀逸,如同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空冥认出了了这人身份,饶有兴趣,“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见了方城主,我倒想起一桩往事,当年你来山中求娶过我徒儿,你可还记得?”
方城主微赧,但面上不显,“年少轻狂罢了。”
当年神霄下山,他惊鸿一瞥,一见倾心,对方蒙骗他说自己是太玄宫大师姐红澜,那时还是个小毛头的方城主便屁颠屁颠的上山求亲去了,实在丢人的很。
“真人的办法是什么?”
他倒是好风度,即使被囚杀阵之中,双方敌对,但却并未严辞厉色,都是做城主的人了,总不至于哭哭啼啼罢。
空冥抬起右手,变化出一只巴掌大的金瓯。
那金瓯通体浑圆,光泽厚朴,悬在半空,周身静止,风雷雨雪电到了那儿,都化为虚无。
而金瓯中央,一个小人盘腿而坐,静静的阖着眼睛。
方城主往里头一瞥,顿时大惊失色——“神霄!?”
众人觉得奇怪,往前一看,原来那小金瓯里头,纳的竟是神霄的躯体。
随着惊呼声落下,小号神霄睁开了眼,慈悲一笑,面目祥和,仿佛亘古不变的神祗。
这是何等诡异。
众人只觉后背冒起冷汗,立即想起传说中的大傀儡术,想起多年前紫霄山那一场师徒反目。
空冥当真是狠辣,一个徒弟被逼入魔门,一个被囚在这样一个巴掌大的金瓯中。
太上忘情,所以至公,他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却全然是从一己私欲出发的,又能引出什么歪门邪道呢!
空冥手执金瓯,道:“这就是我的办法了。”
将亲徒弟的躯体囚在一个金瓯里算什么办法!?
还不等他说下面的话,方城主眸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抽出一支狼毫笔,那笔杆延伸出三尺,如同灵蛇一般行云流水而去,刺向空冥右掌。
原来他以一支狼毫笔系在腰间,不动时为配饰,一旦动起手来便是出其不意的武器。
空冥面不改色,稍稍往后一弯腰,那笔尖在距他半寸不到的地方被避过。
方城主一抖手腕,那笔中途拐了弯,弯出个弧形,继续朝空冥去。
空冥伸出一指,轻轻一夹,那原本行踪诡秘只能被捕捉到虚影的笔竟停下了攻势,被他夹在了两指之间。
“方城主这一只狼毫笔,花样繁多,反而失了力道,”他点评过后,眸中现出寒光。
方城主瞳孔紧缩,竟动弹不得,任他将笔震碎,那股狠辣的真气随着笔杆朝他袭了过来——
正在此时,一声兽吼在他耳边响起,猛地撞向他识海,禁锢他的真气随之消散。
方城主连忙撒手,笔坠到地上,碎成块块废木头。
若他方才未及时放开,自己也就是这个下场了。
方城主后怕之际,身侧突然多了个人。
他扭头望去,见这人姿容秀异,银发披肩,肤色苍白,却穿了一身的漆黑,如同无边黑夜里的……一朵雪花一般。
这人淡淡道:“招式花样越多,越是漏洞百出,的确学艺不精。”
空冥见了他,神情倏地一变,多了几分谁也辨不出的怅然。
来人亦与他对视,看似平静的眸中压着暗潮汹涌。
百年前一别,是狼狈逃生,今日再见,又是生死棋局。
可惜方城主读不懂这二人之间的气氛,他望着“雪花”,喉头轻轻一动,“请、请问英雄高姓大名?我乃青城城主方玉,青城、青城坐落在岭南,四季如春,满目翠色,最是避寒的好去处,若英雄来了,本城主定备上薄酒红炉……”
这人一皱眉,没有理他。
“好说,他叫红澜,”另一个人从他身后走出来,笑道,“方城主一诺千金,改日找你玩。”
那是个平凡寡淡的道人,身边还牵了个煞气冲天的小子。
“……”
方城主喃喃道:“红澜?……红澜!”
他猛地倒退一步,面色大变。
身后众人亦是议论纷纷。
作为一朵奇葩,方城主胸中的讶异与其他人的成分并不同。
他想起的是百年前那个元宵夜市,玉壶光转,凤箫声动,他翻身下马,穿过拥挤人群追到美人身后,表明心迹,而美人打量他半响,绽开一笑,“好说,我是太玄宫大师姐红澜,你只管上门寻我。”
方城主面色怪异的打量了那寡淡道人几眼,默默的退到人群中,把自己的脸挡住了。
他还要脸呢。
第22章
红澜等人从天而降,如同一石子激起无数水花。
他们行至祭台中央,众人纷纷避退。
空冥起先只认出了红澜,但听云邡出言,便明白他二人是到齐了。
他释然道:“今日我师徒三人算是重聚了。”
金瓯中小人稳稳当当的坐着,在半空中微微挪动了眼珠子,定定的望向了云邡这头。
云邡被自己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红澜皱眉:“那是什么?”
空冥淡定的立在那头,解答道:“此金瓯集九州之势,养伏羲神体,威仪无上,除非神祗降世,无人可动。”
众人惊疑不定,这是什么意思?
老剑圣在小童的搀扶下站起,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此阵阵眼在此,其势却在天下。这金瓯代表九州国土,中间养上古主神之体。七杀阵一成,天道衰微,九州的气运便会汇进神体中,成为鸿蒙主神,届时生死造化都在反手之间。”
众人皆惊。
诛天而成神?这是他人想都不敢想的,这人竟做了,甚至要成了!
“——啧,真是不怕噎死,”云邡补充评价。
剑圣瞧了他两眼,目中含笑。
云邡则收起了玩世不恭,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弟子礼。
“老师,弟子来迟了。”
“无碍。”
神霄真人名动山河的一手剑术,便是承自这位老人。
剑圣一生只收一个徒弟,再不出息也做数,云邡随他练剑,便只称一声老师。
谢秋寒在旁敏感的问:“伏羲神体?可那不是你吗?”
云邡笑了一声,“差不多吧,我原本就只是一具伏羲遗骸并上日月光华所凝聚出来的,全赖师父造化。他原要用我做躯壳复活一位师伯的,但心慈手软并未下手,养做徒弟。后来他又得了大衍七杀阵,我的躯体倒是正好又顶上用场。”
剑圣长叹了一口气。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沸腾的像一锅粥,一为神霄身世,二为空冥图谋。
却唯有谢秋寒一人,在心里替他觉得难过。
人人都有根可寻,有父有母,知晓自己的来处,心里才踏踏实实的。
可他竟只是一副遗骸并着日月光华所生,哪一寸成分都是冰冰冷冷的,暖不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谢秋寒不善言辞,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言语到了嘴边都模糊了,最终只是握了握他的手。
少年的手温凉干燥,这触感传到云邡心头,他眉梢微微一动,看向谢秋寒,尽管处在杀阵之中,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他惆怅的想,这孩子真会疼人,以后也不知道哪家小姑娘能幸得他一颗赤诚真心。
空冥道:“云邡,红澜,我无意杀你二人,待此事后,我三人仍能做师徒。”
云邡神情有些微妙:“师父,你总是想求个两全,不知有些时候,越想两全,便越要弄巧成拙吗?”
空冥此时胸有成竹,眸中有淡淡倨傲,“可你看如今局面,还觉得我弄巧成拙吗?”
云邡敛眉一笑,却不再多说了。
再抬首时,变化陡生!
他一跃而起,身形如利箭直直射去,抬手就要抢那金瓯!
空冥早有准备,立即向后避退,衣袍鼓飞。
但与此同时,一团浓稠的化不开的黑雾从四面八方升起,隐隐有数个血骷髅头汇集其中,咆哮着朝中央的空冥袭去——是红澜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