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高手在红楼(43)
茶寮里卖的所谓“米汁”,其实就是米汤,大米粥慢慢熬,熬到那里头的米粒全都碎了化了,喂那妇人一点点喝下去,没过多久,妇人脸上便多了一点点血色。
待那孩子将一碗米汁喂完,林海又命人去给这孩子买了一袋子馍和一小罐咸菜,堆到那孩子面前。七八岁的男孩,眼看着面前这两个年轻人,一双眼登时又慢慢地红了。
他爬到贾放面前,重重磕下头去,说:“谢谢大老爷!”
转头又对林海磕头,说:“谢谢公子!”
林海与贾放相视而笑。林海笑道:“看出差别来了。你这个真正救人的,才是个大老爷。”经过这一桩救人之事,林海与贾放之间的关系登时亲近了许多。
两人又问起那孩子,何方人士,如何来的京城。一问才知道,这孩子也是北方人,家里遭了旱灾,一家四口人,丢下家里的田地,一路逃荒南下。在路上先是没了爹,后来男孩的妹妹也没了,只剩娘儿两个,一路来到京城东面。
原本他们这样的流民是进不了城的,但是这孩子的娘以前曾在河北道上某个官员府上做针线嫂,后来这官员升迁进了京。妇人在入京的关卡处报了那官员的姓氏和官职,谎称是他家的远方亲戚,侥幸被放了进城。
他们原以为进了城日子能过得好些,毕竟城里有粮,城外没有粮。可谁想得到,城里有粮是有粮,但是粮价高得离谱,连城里的平头老百姓吃不起,更别说他们这些逃荒来的外乡人。
母子两个身上又没有钱,只能沿街乞讨,讨着讨着那妇人身体越来越弱,那孩子便想出了“卖身葬母”的法子,想要骗好心人一点儿银钱,却没想到,母亲却差一点真的丢了性命。
男孩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贾放温言宽慰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世上也有人愿意帮你。只不要再行那狡狯欺诈之事了。”
男孩伏在地上,郑重朝贾放磕了两个头,表示他记住了。
贾放想了想,又仔细问那孩子:“你是真的看过问过,城里每一家粮行,都是那样高的粮价吗?”
那孩子忙不迭地点头,说:“若是有哪一家比别家粮价便宜,那门槛岂不是要被踏破了?”
贾放与林海两人对视一眼,心知确实是这个理儿。
“官仓倒是平价放粮,小人夜里去过一次,还没排进那队伍里就被人踢出来了,根本不是我等去买粮的地界儿。”
“他们说……他们都说,今次的大旱与蝗灾都是因为,”男孩吞了一口口水,犹豫了片刻,而后才说,“是因为试试沙地,德正不修,上天降罪,才会有这样的祸事。两位爷,什么叫试试沙地呀”
还没等贾放与林海反应过来,那茶寮老板先发怒了,快步走过来,朝地上啐了一口,对那男孩说:“这种混账话别搁在我这儿说,牵连到我这铺子看我不撕烂你的皮!”
贾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与林海对视一眼。
那男孩说的,哪里是什么“试试沙地”,分明是“弑师杀弟”,再加上“德政不修”的四字考语——这比太学的士子们说什么“天人感应”还要过分,这等市井之间的流言蜚语,竟明明白白地指向龙椅上的那一位。
也不晓得这男孩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等“混账话”,但是这么点的孩子能将这佶屈聱牙的言语牢牢记住,证明市井之间这种议论不在少数。
眼看着茶寮老板一脸凶相,要把这孩子赶出去,贾放连忙说:“这种闲话都是无稽之谈,你千万别记住,一个字也别记住,想也不要想,更加不能对别人提起。”
男孩乖觉,赶紧点头。茶寮老板似乎这才舒出半口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几个人一时说起这母子两人今后的出路,贾放和林海都觉得他们留在这城里不是办法。他们两人,一个在自家做不了主,另一个是临时留京人士,都没法收容这一对母子。
贾放想了想,问那孩子:“如果我告诉你一个去处,但是要出京城,而且要走上一百多里路,路上有可能还不安全……但是到了那里就太平了,你和母亲都有饭吃,有水喝,如果帮着做工还能拿到工钱……你愿意去那里吗?”
既然这对母子没办法在城里立足,贾放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劝他们出城往西,去德安县的流民营里。毕竟那里有父亲贾代善和四皇子在,贾放很有信心,只要这对母子到了那里,就一定能安然度过这场灾难。
但前提是他们要能平安抵达。
男孩想了片刻,点了点头,说:“我愿意。”
他像个男子汉似的挺起胸膛,挡在柔弱妇人跟前,脸上表情坚毅,点着头说:“我一定护送我娘去……去您说的那个地方。”
贾放点点头,轻怕他的肩头以示鼓励,将德安县的地名和方位告诉男孩。末了又附在男孩耳边,小声说:“在路上如果看到其他和你们一样没出去的流民,你若是看他们人还不错,不会害你和你娘,你就带上他们,大家结伴,一起朝德安县过去。”
男孩沉吟了片刻,跪下来冲贾放和林海都磕了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林海给他的馍与路菜小心翼翼地系在背后,然后扶着母亲冲两人福了福,这才慢慢转身离开。
等两人走远,刚才那个一脸凶相、愤而呵斥的茶寮老板这时却望着母子两个的背影,摇着头叹息道:“可怜,可怜……”
贾放却与林海对视一眼,两人都说:“走!”
他俩都觉得有一肚子话想说,得找个妥当地方坐下来商量。
第39章
“敢问如海兄, 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贾放问。
“子放兄弟,由今日看来,城中的情形, 怕并不是粮商囤积居奇这么简单啊。”林如海压低了声音对贾放说。
这两人找了个热闹的酒楼坐了下来。酒楼里有说书的,说到精彩处, 喝彩声此起彼伏, 没人在意贾放与林海两个人究竟在商议些什么。
方才一路过来, 林海已向贾放透露了, 他此行上京, 乃是为了明年春闱。别看林海小小年纪, 却早已有了举人的功名在身。此次来京是想探访名师, 并且在京里找个妥当的地方住下,安心备考。
至于前次贾放见到林海与水宪在一起吃饭,那是因为水宪之母和姑苏林家本就是拐着弯儿的亲戚。林海进京, 连临时住处都是北静王府帮着找的。
贾放一想也是, 林海不是祖上五代列侯吗?和北静王府沾亲带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两人一见如故, 一致决定以后用表字相互称呼,林海字如海,贾放字子放。
贾放将德安县的见闻一一说给林海知道,林海听得大感兴趣,就那“流民营”的设置连连追问,问了贾放很多问题, 最后叹息一声,说:“看来京城以西有令尊和四殿下主持大局, 东路却无人有此魄力。”
贾放压低了声音,问:“难道……监国的那位,就不管吗?”
林海反问:“怎么不管?……但是难啊!”
“听子放所说, 德安县令显然是被四殿下与令尊说服了,以一县之力,扶持十万流民,这是旷世未见的壮举。但京畿东面的几座县城,既没有太子亲信在,各县县尊又没有如是魄力,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也是有的。”
贾放默默无语,心想:到底还是因为朝争的缘故……东路的那些流民,太可怜了。
“粮商那里,又怎么说?”贾放诚心诚意向林如海请教。
“太子有些幕僚,在去年岁末的时候放出风声,说是太子监国时要推行新政,新政之一,便是要削减各州府的路税。各大粮行由行首出面,联名上表,表示反对。如今正好遇上大旱之年,他们便也不买太子殿下的面子,反正可以推说存粮难得,成本高企。”
贾放傻了:“削减路税,对粮商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路税就是过路税,这税降低,粮商运粮的成本就降低,难道粮商还会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