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往事(67)
-尹寒低头钻入轿车后排,程景森也跟着坐了进去。
尹寒在出租车里不便发作,冷着声说,“你还跟着我做什么?”程景森示意司机开车,然后拿过尹寒一直兜在手里的外套披在他肩上,“去你家里看看,看你冰箱里到底有没有吃的。”
尹寒还想声辩,程景森抬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也许是刚才喝过酒的原因,尹寒有些低烧,额际也渗着虚汗。
从唐人街开到租住的公寓不过十余分钟,车辆起步还没开出一条街,尹寒就觉得晕车。
他抿着唇不再说话,程景森似乎也看出他的不适,伸手将他搂到怀里,又对司机说开慢一点。
尹寒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敏感的肠胃让他不敢挣扎反抗,他担心自己吐在这辆车上;而且不知为什么,程景森的怀抱让他体内不断涌起的反胃冲动平复了不少。
最后下车时,他仍试图将程景森拒之门外。
程景森盯着他愈显苍白的脸,说,“我抱你上去还是你自己走?”尹寒终于妥协了,领着男人回到自己那间不足五十平的公寓里。
他进屋以后径直走向半开放的厨房,当着程景森的面拉开冰箱门,以尽量冷静的口气说,“你看到了,现在可以走了吗?”冰箱里的食物品种不算丰富,但牛奶鸡蛋面包一类的生活必需品还是有的。
程景森穿着修身大衣,站在这间简陋的一居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尹寒心里五味杂陈,视线一直躲避着,不愿和男人对视。
程景森走过去,伸手压在他手上,关起冰箱门,“今天这场雪会下得很大,如果明后两天都出不了门,你单靠这些食物是不够的。”
尹寒只盼着他赶紧离开,说,“楼下步行几百米就有个加油站的超市和一家赛百味,下雪天也开门。
我感冒了需要休息,你走吧。”
程景森心痛得不行,被眼下压抑的气氛折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明白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种局面,这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少年从他给的锦衣玉食里不顾一切地挣脱出来,带着一身的伤病,宁愿过这种毫无保障的市井生活也不肯回到他身边。
可他不敢给尹寒施压,更不敢告诉他,自从他租下这套公寓开始,自己就将这整栋楼买下了。
现在他才是他背后的房东。
他放缓声音劝他,“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过来,好不好?”尹寒背靠冰箱,轻声说,“程先生,我们已经分开了。
你不用这样。”
然后深吸一口气,似乎攒起一点勇气,抬眸看向男人,“我不太舒服,就不送你出去了。”
程景森被他逼得一再退让,又不能发作,只好说,“那你去休息,你睡了我就走。
等下送来的东西我让人放在门口,不要再退回来了。”
——后面的半句话,已经近似哀求。
尹寒本就是强作疏远,加上感冒的侵扰他也快撑不住了,脚步虚浮地走向卧室,心想自己只要躺在床上,就能让程景森离开了。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卧室,程景森无意间看到靠墙而立的收纳柜上放着两截燃烬的烟头,心里不由得一惊。
尹寒是不吸烟的,方才抱他的时候也没有从他身上闻到丝毫烟味。
程景森微眯起眼,问,“你家里来过别人?”尹寒停住,转身看着面色倏然转冷的男人,默了一下,才说,“......如果是你说的那种“别人”,没有。”
程景森的视线扫过烟蒂,“香烟又是怎么回事?”尹寒被他一问,瞬时凝固。
他这时脑子也不好使,根本想不出什么花样和借口。
程景森问完以后就看着他,不再出声,可是两人之间的沉默和暗涌反而愈发引人不安。
尹寒想了一堆理由又通通推翻,知道自己实在编不出来。
终于,他声音微哑地说,“你还认不出来么,这不就是你抽的万宝路吗?”继而难掩自嘲的笑道,“晚上睡不着时,我就会点一支烟放在身边,假装你还抱着我睡在同一张床上。”
其实又何止这一点点。
能被程景森觉察出的香烟不过他全部思念的万分之一,除此以外他还会不时翻开手机里的旧照——他和程景森睡过爱过、一起共度了五年,却没有一张合照,有的只是程景森各种角度的侧影,抽烟的侧影,开车的侧影,半醉时躺在沙发里的侧影,照片是模糊的,他心里的那个人却无比清晰。
如果程景森更进一步打开身旁的衣柜,就会发现那里面挂着的衣服没有几件,未完成的画作却很多。
而且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房间里那种呼吸可闻的静默,几乎要将两人压垮。
程景森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时愣在当场。
尹寒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走上去将其一把揽进怀里,手心压着尹寒的后脑,声音有些发抖地说,“小寒,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尹寒闭着眼,鼻息间全是男人熟悉的气息。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Sean,放手吧,我们别再相互折磨了。”
——至亲的死是他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如果恨无法消失,爱也无从说起。
程景森抱了他很久,最后还是将他松开,和他说,“记得好好吃饭,晚上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我都会接。”
尹寒站着他面前,毛衣柔软、短发蓬松,衬得一张脸愈显小巧精致。
可是脸上那种顽强又脆弱的神情,却让程景森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掉这个人。
他最后留下一句,“我等你原谅我,多久我都等。”
这才转身出了卧室。
尹寒闭眼倒在床上,胡乱地抓起被子将自己裹紧,竭力控制着不要发抖,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睡着就好了睡着就好了,睡一觉就能把这纠缠不休的一切忘掉。
-阴冷的冬季将分别后的生活拖得无比漫长。
纽约城下了很多场雪,春天似乎遥不可及。
2月1日是尹寒的生日。
这晚他打工回家,发现门口放着一大一小两个快递盒。
他猜到是程景森差人送来的,其中的大盒子包装厚实,把本就狭窄的楼道挡了一半。
尹寒担心邻居对此提出意见,只能先把两个盒子抱回家。
小礼盒拆开以后,里面放着一张以尹寒名义捐出的10万美金慈善款,和一个置于冰盒里精致蛋糕。
大礼盒则包覆着一幅美国当代画家Louis的抽象画,绚烂彩色的城市与一片黑白倒影相互呼应,中间写着一个巨大的单词ROMA(罗马)。
公寓里过于简单素净,色彩强烈的画作从保护套里取出时,让人眼前一亮。
尹寒很喜欢这幅画,决定在退回以前暂时将其立在客厅的电视柜上——他没买电视,所以电视柜上一直空置着。
这晚他照旧失眠,凌晨一点从卧室出来喝水,经过画前时突倏然一愣,心里仿佛被什么击中,一下停住了脚。
四周都笼在黑暗里,窗外透进一点城市的灯火,不足以将暗室照亮。
尹寒盯着那个单词,看了很久,眼眶慢慢红了。
他有点无助地抬起手遮住了脸,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他以为ROMA只是指代罗马这座城市,原来不止如此。
这个词反过来念,变作了另一个单词AMOR,是西班牙语里“爱”的意思。
第60章
今日双更,先看前一章。
在决意分开以前,尹寒想象不到程景森的长情。
直到真正分开,他才开始感受这个男人爱他的方式。
新年那一面后,他们有长达数月不曾再见。
程景森的信息仍是每天发到他手机里,或是不时以他的名义捐款,尹寒几乎每周都会收到慈善机构发来的感谢信。
偶尔他也会接到一通程景森打来的电话,没有什么遮掩,总是很直白地对他说,“宝贝,我想你。”
——好像知道尹寒不可能和他长聊,于是只说重要的几个字以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