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32)
没什么是比“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更让人沮丧懊恼的了,他很清楚,他比谁都更有深切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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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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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
不,他不叫“沈言”。
这是为避免报复才改的名字,他和妈妈都改了名字,并重建了身份信息。他们被安排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捏着虚构的过往开始“新生活”。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渐渐被遗忘。但遗忘是件好事,因为“遗忘”就代表“安全”。
其实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是谁,清楚自己应该弥补和承担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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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你看着我.......你、你他妈给老子清醒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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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想清醒,却无法清醒。
他被拖住了手脚、蒙住了眼睛、也捂住了口鼻,他说不出、看不见、更逃不开。他残存的那一点意志并不足以支撑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拿得出力气拼一把。至少在情况变得更坏之前,他得让自己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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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处正在疏散人群,混乱中却已有警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顾鸣刚挨了沈言一拳、右脸颧骨处红肿起来,Paul的手臂也在先前摔出去时伤到。顾鸣从不知道沈言有这么大力气,即使他和Paul联手都无法完全压制。沈言竭力挣脱着,喉间发出古怪又痛苦的低吼,像在怒斥、也像在求救。忽然间,他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力量,彻底甩开了顾鸣和Paul的阻拦,也将自己狠狠撞向货架旁的墙面。然后他倒下去,冲突和煎熬便随意识的中断、终于得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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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鸣愣了几秒,第一个上前把沈言抱进怀里。他恍惚觉得,沈言是主动撞向墙面的。于是他伸手到他脑后,竟真的摸到鲜血。
沈心悠扑过来检查沈言的脉搏心跳,然后拿出手帕按在沈言脑后的伤口上,她表现得冷静果断、与先前的揪心模样判若两人。Lisa终于发现到情况转变,吓得大哭起来,劫匪的枪声没有让她畏惧,但哥哥失去意识紧闭双眼的模样却让她害怕。
两名警察走了过来,Paul第一时间上前说明解释,在场的医护人员便迅速前来把沈言抬上救护车。沈心悠随车先走,Paul带着顾鸣和Lisa开车跟去。
Lisa哭个不停,Paul暂时还顾不上她,他得先打电话让Frank赶去医院。顾鸣抱着Lisa试图安慰,但他此刻也说不出什么有实际效果的话来。他手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却依旧虚悬着既不敢紧握也不敢碰到Lisa。顾鸣告诉自己镇定,他已经什么忙都帮不上了,就不要再给人添乱。
Paul挂断电话,这才来安慰被吓坏的女儿。“中国日”的规则暂时搁置,父女俩用回意语交流,好一阵后Lisa才抽抽噎噎止住了哭。Paul缓了口气,再来同顾鸣解释,“沈言伤得不重,他的心理医生也在赶过去。不会有问题的,你别太担心。”
顾鸣点了点头,无话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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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了医院与沈心悠碰面,Frank则比他们更快一步抵达。
沈言伤势不重,应该今晚或明早就能醒来。Lisa闹着要去陪哥哥,沈心悠就先带她过去。Frank和Paul简短沟通后,就也去了病房。Paul转头看向顾鸣,问起他对沈言的“病”了解多少。
顾鸣想了想回答,“我只知道他害怕镜头,和他身上伤是9岁时出了意外......”他猛的怔住,恍然醒悟到自己明明一早就有察觉,也很清楚这不会是什么简单的“童年阴影”,若非惨痛到难以承受的地步,就绝无可能让沈言如此畏惧回避。
“是他不想告诉你对吗?”
“他、说......他说不了。”
顾鸣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他为了贪图恋爱的轻快美好、贪图沈言给予的柔情纵容,便拿“尊重”作借口,理所当然的“装聋作哑”。甚至还在沾沾自喜,以为他爱沈言、远胜于沈言爱他。
Paul沉默了片刻,拍了拍顾鸣的肩膀,“那就让我来说吧,你有权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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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沈言“说不了”的过去,顾鸣不是没有过猜想,可即便是他最狠心的猜想也不远及现实残酷。
沈言的爸爸是一名重案刑警,在破获一起案件后遭到主犯同伙报复。凶徒绑架了沈言,将虐打过程拍下送去警局挑衅、要求沈言的爸爸孤身前往。沈言的爸爸暗中做好部署,以自身为诱饵将罪犯一网打尽。他救出了沈言,但也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沈言口中轻描淡写的那个“意外”,那时他9岁。
顾鸣听得心如刀绞,连呼吸也不畅,他动了动手指,打算点根烟。但这是在医院,他不能抽烟。
Paul尽可能平静的继续说道,“我差不多在六七年后认识了心悠,真正知道这些则是在我们结婚之前。心悠告诉我,他们看到录像时都以为沈言死了,因为就算是个强壮的成年人也很难在那种情况下存活。沈言伤得非常严重,所有的抢救和治疗都是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勉强进行,频繁的病危通知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可沈言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他在医院住了一年多,期间完全不与外界交流,某天他忽然开口,非常含混的说了一句话,好,我会的。”
“没有人知道那句话代表的含义,但从那之后,沈言真正开始'恢复'。他积极的接受康复训练和心理治疗,两三年后就已经能跑能跳,身体方面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他的个性变得十分沉默,无法面对镜头,也不能看有暴力场面的电视电影。如果有必须拍照的时候,他就需要注射镇定剂、再在心悠的陪同下迅速进行。”
“我第一次见到沈言时,他已经上高中了。你和他是同学,应该知道他看上去跟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大概就是比较早熟、或者不大爱理人。他当时已经没再接受心理治疗,也克服了不能看暴力题材的障碍。他没有反对我和心悠的交往,却在暗中对我进行‘调查’。一年后他单独找到我、告诉我他的调查结果,他认为我应该是个好人。但也警告我,如果让他发现任何疑点,他就能让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调查的,也无法理解一个16岁的孩子,哪来那么大的耐心、花那么长时间去调查妈妈的男友。”
“事实上沈言针对‘镜头’的问题做了很多‘训练’,只要镜头离他距离够远,他就能办到无视。他甚至还能拍照,在这方面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其实在我们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至多是有点儿小遗憾。我们都以为他好了,他是个真正的勇士,他战胜了心中的恶魔。”
Paul叹了口气,有些说不下去,他抹了把脸稳定情绪,坚持讲道,
“几年前的一天,两个年轻人拿着相机冲到沈言面前来拍一个什么该死的线上挑战。他们不顾沈言的回避和警告,彻底的激怒了他。沈言砸了他们的相机,几乎把人打死。他被控故意伤人,好在最终的结果是罪名不成立,也很幸运的没引来更多麻烦。但沈言的确是崩溃了,又陷入到那种与外界隔绝的状态,不说话、不理人、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种情况持续了十天,到第十一天的时候他就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如常。”
“他悄悄给我发了信息,说他需要帮助,但别让妈妈知道。就这样,我的好友Frank成了沈言的心理医生,在经过很长时间的观察和接触后,他告诉我沈言的状况很不乐观,那些专业名词我不好翻译,大概的意思就是沈言把问题统统藏了起来,并用自己的方式在进行克制和伪装。表面上看来,他是个非常积极且配合的病人,但实质上他一直在拒绝。他好像在暗示自己,那就是他应该、也必须承受这些痛苦,他觉得,是他害死了他爸爸。”
Paul只讲到这里,而后就陷入沉默。
顾鸣哭了,他其实是不想哭的,他本来也是很不爱哭的。除了工作需要,他就只在沈言面前才容易情绪激动。可Paul说的这些事情,每一件、每一句都令人心碎。顾鸣数度想打断,却不能打断。因为他必须听下去,他不是有权利知道,而是有责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