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45)
今天要拍林子明与余田的道别,是全片的第一个小高潮。
拍完这场谢徐谦就要杀青离组,此后就再没有林子明的戏份。
——
这是余田帮林子明跑腿的第一百四十七年,确切来讲是他成为林子明学生的第一百四十七年。但在余田看来这和跑腿也没什么区别,他并不觉得反感,无论是那些有许多条条框框的麻烦任务,还是这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人间岁月。
刚办妥了件颇为棘手的案子,余田花大价钱在城中最富丽堂皇的酒店顶层餐厅包场庆祝,又开了瓶足够买下这酒店的好酒独享。整座城市的风光与灯火都在他脚下,却早已不是他真正年轻时所见到的那个世界了。
喝第一杯酒时,余田回味起与那位端木小姐的几次不期而遇。那是朵鲜艳惹人,又长着锋利芒刺的玫瑰。在这一个多世纪的岁月里,余田遇过不少佳人,谈过不少恋爱,可此刻想来却都比不上这一位端木小姐的对他的吸引力。
“恋爱经验丰富”是余田和林子明最相像的地方,区别在于林子明是生性多情,余田只求风流快活。
红尘滚滚万丈,又兼时日长久,何苦拿血肉心肠去同朝夕生死的过客消磨纠缠?没什么意思,更没什么必要。
喝到第二杯,林子明来了。依旧是悄无声息的现身,也不管有否扰人兴致,还一副应受到真诚欢迎的姿态。余田最看不上他这样高高在上的调调,历来都喜欢讽刺几句,却也只能讽刺几句。因为他打不过他,从第一次见就打不过,到现在也还是打不过。
但今天,余田没有开口讽刺。因为林子明的气息极不寻常,且只消一眼就能看清原由。
余田看着这样的林子明在自己对面落座,半怀闲情消散,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时间到了?”他问他。
林子明拿出怀表来看,“还有5分钟,不,是4分58、57秒。”他摘下怀表放到桌上、朝余田的方向推了推,“归你了。”
这块怀表跟在林子明身边已七百多年,样式不新奇、用料也不名贵,却闪着某种神秘的光泽——这是鬼神差的法器和信物。
余田不为所动,拇指在透明易碎的水晶杯壁摩挲,“你在哪儿?”
林子明摇头。
“先生。”这是旧时的称谓,即便到了新时代,说惯的话也没有更改。余田的声音很低、语气也无甚起伏,但他确是已在不快、既近是愤怒、又还有焦急。
“太狼狈了,让你见到会有损我为人师的威严。就这样道别吧,余田,也只能这样道别了。”
余田沉默了一阵,只能问,“你会去哪儿?”
“谁知道呢?但不必再困在这里了。”林子明长舒出一口气,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舒展,也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疲惫。“我活得太久了,实在太久了!早他妈烦了!”
余田嗤笑,“这话可说得不体面。”
林子明耸肩,“我都快死了。”
“……”
“你应该习惯了,你最好要习惯。因为你的时间还很长,你会看着很多人死。”
林子明点了点桌面,示意余田接过他的信物。
余田仍旧没有动作,只沉默着与林子明对峙。他的眼中不见半分不舍与惆怅,反倒是阴婺冷酷,俨然就是副仇人模样。
林子明目光柔和,凭空拿上一杯酒,“It's your time.”
幻化的虚影随之散去踪迹,仍是那一贯悄无声息的风格,也不理会否有人不舍。
余田良久的注视着对面空了的座位,最终抬起酒杯。
他一语不发,一饮而尽,起身走去、将手伸向那块已经属于他的老怀表。
脚步声渐渐远离,空了的水晶杯上浮出裂纹、哗啦啦碎成片。
——
“cut!”
好戏散场,短暂沉迷无声,在零星几人的惊醒赞叹后迅速汇成满堂喝彩。
商岳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姿态清白的与谢徐谦拥抱庆贺,再适时撤手退让,半点不引人猜测遐想。冯禾宣布提早今天收工,谢徐谦便接过话说请吃宵夜,场面愈加热烈,一个个都趁势上前找影帝拍照签名。
顾鸣尚在原地回不过神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谢徐谦和商岳对手飙戏,震撼佩服而外,还忍不住心生猜疑:或许再以往的合作里,商岳都是在为他这个演技不足的主角“委屈求全”?这场戏里他实在有光芒无限,即使与谢徐谦正面对峙也毫不逊色。
这不是个好念头,不止是对自己的轻视,也是对商岳的贬低。顾鸣迅速调转想法,说服自己这叫作“遇强则强”。
如果说商岳是有天赋还肯刻苦的好演员,那么谢徐谦就是天生该吃这行饭的明星。他的表演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魅力,动静悲喜、举手投足都给人以不容退避闪躲的吸引力。这才是真正的“老天赏饭吃”,不只空有副好皮囊,也不是凭白走大运,更不止身怀讨人欢心的气质魅力。
谢徐谦什么都有。学不到,没得参考,也羡慕不来。
“顾鸣你发什么呆呢?过来拍照呀!”
恍恍然间,顾鸣听见明珠轻快的音调。循声望去才见几个主演都已在谢徐谦和冯禾旁边、就等他这个男二合照。于是慌忙奔去,不再作多余思量——他的确还差得很远,但至少,他已能站到他们身旁。
第38章
7月底,顾鸣结束《世间路》的拍摄,马不停蹄飞往L.A参与新戏《killing2》的试镜。
《killing》是两年前大热的一部漫改电影,导演是位华裔,打拼多年才凭这部戏在好莱坞展露头角。他和谢徐谦颇有些渊源,原本是来邀老友去客串,顺道问起有没有演技过得去、票房号召力不错、且能上打戏的华人小生推荐。谢徐谦看完角色简介,径直就把顾鸣推了过去。虽是个小角色,但如能顺利出演,就算是往海外主流电影市场迈了一步。从天而降这样一个大好的拓展机会,顾鸣简直受宠若惊。
谢徐谦却道,“试镜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平常看待就好。”
顾鸣连声答应,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师兄去吗?”
谢徐谦笑了笑,“他年纪不合适,况且我不是他经纪人,这么多事可是会挨骂的。”
顾鸣陆续知道了些这两人的“浪漫情史”,谢徐谦对商岳的纵容态度他已是见怪不怪,话说到这里自然就不必多问,只需尽力准备不要让推荐人难堪。
顾鸣英语很好,就不必多花时间去克服语言障碍。先前拍《柳三郎》时受的伤也已康复,就利用拍摄之余重新开始武术练习。期间顾鸣度过了自己28岁的生日,剧组给他准备了蛋糕,花了匆忙一首生日歌的时间庆祝,就再没有别的安排。顾鸣对母亲的过世还心有戚戚,就连在推特和ins上发点图文应景也无兴致。不过沈言却为他准备了一份惊喜,趁着Lisa在放暑假,安排了家庭旅行——《killing2》的试镜后,顾鸣有为期两周的短假,Paul带着妻子女儿从意大利过来,沈言处理好工作从国内出发。
顾鸣飞抵.L.A是早上9点,沈言则才上车从餐厅赶往机场。
谢徐谦现已是“食光”第三位股东,筹开新店的事则全权交由沈言在负责,为了能挪出时间他已经连续加班了二十多天。顾鸣拨通电话询问男友行程进度,看着从巨大玻璃窗上落下的金色阳光,只觉都照进胸膛、满心的温情甜蜜。沈言听着顾鸣轻快的声调,便也不自觉的扬起嘴角。
几句话互通了彼此状况,顾鸣忽然讲道,“你怎么能这么好?搞得我都想跟你求婚了!”
沈言不由失笑,提醒道,“这话你前天才说过。”
“那证明我是真的想跟你求婚!”
“所以你这是在求婚吗?”
“那我要是求婚的话,你答应吗?”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聊到“求婚”的话题,即使是昏头情话也教人心口发紧。
沈言停顿了两秒蓄意说得郑重,“我答应。”
顾鸣便不由热气上头闷声道,“哦,那你让我想想形式,不能这么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