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琅心下一沉,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困住他三年的雷雨夜——灵魂仿佛时刻被鞭挞着,在自责和懊悔中无尽轮回。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握住迟炀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又被迟炀反握住。
提起过往,迟炀并没有任何颓唐,而是眼底含笑:“还好你及时出现了,明明才刚见面,你居然把我当成哥哥,对我言听计从,无论我说什么,你都那么相信我,像个赶都赶不走小尾巴,我当时就在想,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对我抱有期待。”
凌琅将手指强行插进迟炀指缝,心脏传来阵阵刺痛,过后又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和迟炀初见的场景,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在他的印象里,迟炀似乎并不是很喜欢他,但他如今才明白,那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迟炀或许也曾像他一样,厌恶过整个世界。
两人靠在一起,趁着夜色,低声讲了会儿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了十二点。
身边没回应了,迟炀转过头,发现凌琅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了。月光撒在凌琅清俊的眉眼上,衬得白皙的皮肤如雪一般。
他最近已经很少看到这一块皮肤出现褶皱了,更多时候,是随着浅笑放松地舒展开。他伸手触了触,是暖的,没有半分雪的感觉。
他想起重逢的那天,在那个小巷子里,凌琅抬起头时,那如同野兽一般充满戾气的一眼,眉宇间满是路灯和月光都照不进的冰冷和晦暗。
凌琅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从他怀中滑落,顺势躺在了他的枕头上。
迟炀原本还想叫醒凌琅,问他要不要回自己卧室睡觉,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亲自送上床的小狼崽,岂有再送回隔壁之理?
反正床够大。
迟炀俯下身,轻轻吻了凌琅侧脸一下。
第二天上午,堂哥看到凌琅和迟炀从同一个房间出来,抵着唇,怪声怪气地咳嗽了老半天,然后目光故作探究地在凌琅身上来回扫动,一看就是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
凌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迟炀狐疑:“你跟我堂哥眉来眼去的,在对什么暗号?”
“没。”凌琅看了眼刚出卧室的迟炀堂嫂,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我昨天晚上看到你堂哥在外面连抽了两根烟,所以听到他咳嗽,猜想他应该是嗓子不舒服了。”
堂哥一听,还没来得及瞪眼,就被身后的堂嫂揪住了耳朵:“这就是你答应好的戒烟?白天做样子,晚上报复式吸回来对吧?”
堂哥“嗷”了一嗓子,忙不迭举起双手:“下次不敢了!”
他边说边望着凌琅施施然下楼的背影,心说凌琅什么时候也学会放冷箭了,肯定是被迟炀那臭小子带坏的,夫唱夫随。
吃早餐的时候,家里的保姆走到餐厅,对男女主人道:“先生,太太,给王家王公子的结婚贺礼已经准备好了。”
王家?
这个姓氏让凌琅拿筷子的手一顿,抿住双唇。
迟建峰:“备好直接送过去就行了,他是三婚,不办宴席。”
堂哥惊讶:“是我知道的那个王家儿子吗?我记得他才才三十二岁吧,居然都已经三婚了?”
“那孩子婚后不着家,在外面情人不断,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哪个女人受得了他?”余淑慧说完,突然冲凌琅道,“哦,我想起来了,当年他家好像还差点和琅琅家结成亲家了来着。”
果然是那个王公子。
凌琅低下头,咬了一口精致的米糕,半天才反应过来烫口,但他还是不声不响地咽了回去。
“伯母。”迟炀出声打断,用眼神示意余淑慧别说了。
余淑慧并不知道凌瑾当年就是因为想要逃脱那场订婚,才遭遇空难,但她还是意识到,自己在凌琅面前提到和凌瑾相关的事情不太好,于是道:“抱歉啊琅琅,伯母无心的。”
凌琅唇角微弯,温声道:“没事的伯母,您想说什么就说。”
迟炀默默地观察着凌琅的脸色,整个早饭吃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凌琅和大伯他们也全程正常聊天。
离开餐厅的时候,迟炀跟在凌琅身边,担忧道:“小琅,真的没关系吗?”
凌琅摇摇头,拍了下迟炀的肩膀,示意迟炀别担心。
他早就已经能坦然面对凌瑾的事情了,刚才只是听到和旧事相关的人,下意识有些恍惚而已。
迟炀点点头,刚要问凌琅上午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出去约个会过个二人世界什么的,就听到凌琅道:“炀哥,陪我去对面看看吧。”
迟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对面指的是哪里。然而,当他看到凌琅沉黑的眸子——仿佛终于下定某种决心。
他很快明白了凌琅的意思。
但同时他也感到惊讶,惊讶凌琅居然能勇敢到这种地步。
凌家的房子就在迟家对面,已经好几年没人住了,迟建峰手上有当年凌荣江出国前留给他的备用钥匙。
推开被枯树藤爬满的黑色大门,一阵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个曾经缤纷的小花园早已变得荒芜。
迟炀看了眼凌琅,问:“没问题吧?”
凌琅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没问题。”
往里走的时候,迟炀牵住了他微凉的手。
路过一个青石板铺就的转角,迟炀突然指着墙壁道:“这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凌琅惊讶:“多少年了,你居然连这么小的事都记得……”
关于他们幼时初见的场景,凌琅唯一有印象的是他好像摔了一跤,被迟炀抱住,他还差点把迟炀的裤子扯掉了。
“你可以说它是细节,但不能说是小事。”迟炀另一只手也覆上了凌琅的手背,“和你相关的一切,我从来没有当成小事对待过。”
凌琅闻言,微微垂头,心脏在这清冷的初秋没来由涌上一阵暖流。
屋内和外面一样,也是四处灰败的样子,家具都还在,罩着成片的透明防尘布,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凌琅的房间在二楼第二间,凌琅进屋之后,径直上了二楼,迟炀也跟着一起上去了,但他没有擅自闯入凌琅的房间,而是去其他地方转了转,最后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杂物间。
杂物间里面还和以前一样,堆放了很多纸箱子。
六岁以前,凌琅喜欢在这里和他玩捉迷藏,每次都故技重施,躲在那堆箱子里,还把纸箱子摞成各种和之前不同的形状,生怕他不知道这里有个人似的。
虽然他觉得很傻,但还是每次都装作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样子。看着凌琅得意的神情,听着凌琅夸他“好聪明,我藏这么好都能被你找到”,他会本能地觉得开心,所以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故技重施”的人。
想到这里,迟炀忍不住弯起唇角。
他走过去,看到最顶上的纸箱子破了一角,露出一摞纸。
他打开纸箱,里面装着满满一箱子画,而且画的都是他,有吃饭的他、写作业的他、被学校女生告白的他……就连发呆的他和打瞌睡的他都有。粗略一数,至少有几百张。再看画风,很明显是凌琅的。
迟炀一张张地看过去,震惊不已。
这些画的右下角都标了日期,随着日期的推进,画风也从稚嫩逐渐走向成熟。
最早一张是凌琅在他们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画的,画上的他坐在课桌前,只有一个斜前方的背影。
他想象了一下还是小学生的凌琅上课时在后桌偷看他的场景,脸上的笑不由得扩大。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凌琅的声音。
迟炀回头,手上还拿着凌琅曾经的“人物画大作”。
年少的心思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挖出来了,凌琅脸一热,快步走到箱子边,有点手足无措。
好在迟炀并没有打算进一步戳穿他,而是面带笑意问:“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画画了?”
凌琅看着箱子里的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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