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珂被呵得又麻又痒,就这样又抑制不住地笑起来。笑到后来他都开始流眼泪了,身边又没有纸,只好拿手拼命地揉眼睛。
陈觉把他的手拿开,说:“别用手揉,我去车上给你拿纸巾。”
就这样身边一空。
他站起来,边等边打量这几间平平无奇的办公室。这就是今后他们俩要奋斗的地方,等装修好了把桌子椅子全搬过来,再花时间招几个人,在大门口挂块牌子,睿言立马就会变得像模像样。
可惜就是离住处远了点,但那有什么关系?坐坐地铁而已,一点也不苦。上下班长长的路,长长的地铁铁轨,长长的日子,长长的夜,他跟陈觉,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打不完的瞌睡,设想不够的未来。
正在发呆,门口有了动静,是陈觉返身回来。
宋珂抿唇一笑:“你可真行,拿个纸巾去了这么久。”
陈觉却没有笑。
短短几分钟时间他不知在哪儿换了身西服,领带打得平整又严谨,嘴角绷得还有点紧张的意思。他从办公室的白色大门走进来,顺手打开所有灯的开关,然后走到宋珂面前单膝下跪。
“宋珂。”
吓得宋珂几乎跳起来。
那样仰着头,陈觉眉眼间每一点细微的表情都很清楚,说话时喉结轻微的震颤也很清晰。还有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戒指,一粒钻也没镶,却那么好,那么亮。
“愿不愿意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那是陈觉第一次跟他求婚。
第9章 他最钟情的味道
宋珂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戒指也不肯收。他觉得这样求婚分明是儿戏,一辈子的事哪能开玩笑?
可陈觉当时就急了,说你是不是还得家长同意才肯点头啊?行!我这就回家告诉爸妈去,我跟他们说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我三媒六聘要过你!谁要想把我跟你拆开,办不到!
想想也真是好笑。那时他们还不懂得,有时命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一对深爱的人分开,赌咒发誓根本不管用。
求完婚不到一个月,陈觉的爸爸陈宗义就死在牌桌上,是脑瘤,从感觉半身麻痹到彻底咽气前后不足十小时。陈觉回家治丧那两周宋珂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担心他会离开自己回铭途去,担心他们自此被隔开在两个世界。所以后来陈觉顺利留在睿言,宋珂大大松了口气,以为最难的难关已经度过,此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的。
时过境迁,他跟他又坐在一起过生日,虽然一切纯属偶然,但听到一句“对不起”也好过听到一句“永别”。
宋珂缓慢地吸了口气,薄荷烟的冷冽气息顿时充盈肺叶,让人感到一种值得回味的踏实。无论如何这是陈觉的味道,别的任何人都给不了他。
他十指交叉,无言地垂在膝间:“陈总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
陈觉盯着蛋糕上的烟,感觉它们一闪一闪的很有趣,于是身体往前凑近,低声跟他开起玩笑:“假如把我换成陈念,这场景也许还挺浪漫的。”
宋珂静了瞬,伸手将烟拔下来。
陈觉问:“怎么就拔了?”
“我怕有人等不及。”望着面前的风衣兜,他语气淡然而平静,“陈总的手机已经亮了很久了。”
陈觉脸色微变,起身到窗边去接电话。那是一个有些生硬的侧影,背很阔,身形硬朗又挺拔,额鬓棱角分明。
“干什么?”他压低声音,“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还是你理解能力出了毛病,钟文亭,我已经非常容忍你了,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宋珂挪开视线,目光落在杯子里的烟蒂上。几根烟都还剩很长一截,留着无用扔了又觉得可惜,他就把其中一根尝试着送进嘴里。
烟草的苦跟奶油的甜,交织在一起形成复杂难言的滋味,淡淡地在舌尖弥漫开来。
陈觉侧过身,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宋珂坐在沙发上,背深深地凹陷进去,嘴里咬着一截剩下的烟蒂。他抽烟的动作比较生涩,夹烟的手指弯曲得也不够自然,把烟拿出来的时候嘴唇会微微张开,然后慢慢呵出一团淡白的烟雾。
房间里没开灯,所以照明只能靠窗外那点微薄的月光。他坐在那里仿佛身处静潭中,五官眉目分明,神情却颓废而冷淡,周身散发着一种麻木的疼痛感。就好像被人用刀缓慢地割开静脉,血淅淅沥沥地淌下来,人却因为失温、麻痹而忘了呼救。
他甚至不像是在抽烟,而像是在体会一种感觉,一种使人沉溺到不可自拔的感觉。
看着看着,陈觉神经又开始抽痛。
“陈觉你行!”电话里在吵闹,“真够可以的你,宁愿在医院陪那个姓宋的都不来陪我,你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想跟我分手了?”
话说得又响又急,不远处的宋珂也能听见。宋珂把烟掐了,披着衣服来到走廊,伏在尽头的窗子那里吹风。他想,要是昨天没有订那个蛋糕就好了。要是没有,也许就能下定决心忘了陈觉。
不知道站了多久,再回去病房里已经没有人。桌上的蛋糕一口未动,杯里的烟蒂却又少了一截。
翌日出院,宋珂回去上班。
马上就要到元旦,睿言陆续收到不少供应商的贺礼,都是一些应季的小礼品或是来年的日历。按惯例他们也得给对方回礼,不过最近公司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接洽B轮融资,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折腾这件事。
某个稍有空闲的周末,程逸安将他生拉硬拽到某高档商场地下一层。
“这都好几天了,你整天闷在设备房里捣鼓什么呢?我怎么没听说公司最近取得了什么重大科研进展。”
宋珂充耳不闻,眼睛盯着那个长长的购物清单。上面又是西洋参又是虫草又是瓷器,单价还全都不低,看得心一阵阵滴血。
“问你话呢,别企图用沉默逃避啊。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这样子公司怎么能招得到新人嘛,人家还以为咱们这儿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血汗工厂……”
恰好旁边有个造型古朴的紫砂摆件,他目不斜视地拿起来:“这个送给王董应该合适。”
“你——”
一抬头,不远处出现两个眼熟的人。
大庭广众下钟文亭挽着陈觉,导购小姐正在向他们热情地介绍真丝四件套。钟文亭右耳的钻石耳钉尤为夺目,脖子上围着一条细糯的羊绒围巾,里面麻花毛衣露出一小圈衣领,看起来就像一只清秀又骄傲的孔雀。陈觉还是老样子,只是换了件宋珂没见过的外套。
竟然遇见他们两个,这算什么,冤家路窄吗?不过想想也是,这种高端商场和进口超市自己来得少,但有钱人也许当后花园逛。
一旁的程逸安低声鄙视:“伤风败俗。”
宋珂将车推向相反的方向,可有时老天爷也爱看热闹,结账时他们四人又相遇了,并且恰好排在相邻的两个通道。
倒是钟文亭先注意到他们。
隔着半人高的货架,他越过陈觉看到后面的宋珂,目光轻轻一挪,朝陈觉努了努嘴:“再买两盒那个吧,家里的都被你用光了。”
陈觉问:“哪个?”
“就你后面那个啊。”
身后是放避孕套的货架,陈觉转身,伸手去拿才看到咫尺之隔的宋珂。
两人四目相对,宋珂朝他微微点头:“陈总。”
陈觉静了一瞬:“嗯。”
自上周过完生日,他们整整一周没有联系,就连文字消息也没发过一条。
“一个人来逛街?”
“还有朋友,拿东西去了。”
“身体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多谢陈总关心,已经好多了。”
很公式化的几句问候。
“珂!”远远地看到这一幕,程逸安拎着牛奶紧赶慢赶地跑回来,“没有你常喝的那种了,这个行吗你看看。”
宋珂接过来放进购物车。
陈觉目光扫向程逸安,结果程逸安十分不友好地背过身,推着小车往前走了两步。陈觉眯起眼,刚想开口问话却被身边的人打断,“走吧,还没吃饭呢,我都快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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