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何向音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条软骨动物一样呲溜从桌子上滑下来,坐回沙发上,端着空酒杯用胳膊肘拐了拐纪尧。
“但是说真的,你都不结婚了,之后怎么没去找他?”何向音纳闷地说:“就这么掰了冤不冤枉。”
“没必要。”纪尧说:“……顺理成章的事,迟早有这么一天。”
哪怕已经拽断了铁链,锈迹斑斑的脚铐也还是拴在小象身上。
长久压抑的家庭环境让纪尧无法信任任何一段亲密关系,所以他跟谁都不会长久,一旦有人表现出“长远”的意思,他就会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一切——蒋衡也不例外。
蒋衡曾经是最接近这个极限的人,他差点就为了蒋衡打破了底线,可惜最后阴差阳错,还是没能成功。
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纪尧想。
他本质就是个畸形的人,他的坚定和回应只会出现在失去之后,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错位的。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何向音看起来牙更疼了,整个人的五官都变得很扭曲:“你俩这也算火星撞地球了,我之前还真没说错,够以毒攻毒的。”
纪尧听得郁闷,往旁边挪了个身位,挥手叫来服务生,又要了一杯白兰地。
“那你现在怎么办?”何向音本来想给纪尧出主意,没想到听到这么大一个八卦,顿时愁得满脑门官司,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他悲惨的未来:“他会不会怀恨在心,故意报复你?”
纪尧下意识想说不会,但又觉得没什么立场。三年过去,他已经不敢说自己了解蒋衡了。
他喝闷酒一样把新上的白兰地也一口闷了,晶莹剔透的冰块撞在杯壁上,沁出凉丝丝的水珠。
纪尧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就被手机的新提示音打断了。
他按亮屏幕,才发现之前发出去的好友申请收到了回复。
那位中年律师证件照一样的头像出现在他联络人的顶端,给他发来了一个友好的握手表情。
纪尧抿了抿唇,点开对话框又关上,然后站起身,从沙发上捞起了自己的外套。
“算了。”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纪尧把杯子放回桌上,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第29章 “叫什么,总有一条适合你?”
自从上次在医院分开之后,纪尧就再没见过蒋衡。
听说他后来也到医院取了几次证,只是不知道是他故意规避还是时间赶巧,纪尧不是在上手术,就是在门诊看病人,一次都没撞见过他。
不过这样也好,纪尧现在一想起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见不到面反倒彼此清净。
医院常年合作的那位中年律师叫王涛,年龄跟郝雨相仿,看起来就像郝主任和他们院长的结合体,是个有点精明的老好人。
他似乎惯常处理这种医疗纠纷,一套流程熟门熟路,人也细心又谨慎,处理问题时经常能想到纪尧想不到的点。
纪尧复工之后经常抽空跟他见面,几次梳理病例和当天的处置笔记,试图从里面查缺补漏,尽可能别让人抓到细致的文字把柄。
纪尧是八年制的博士生出身,手里科研文章数量可观,医院对他颇为照顾,在这件事上大开绿灯,甚至给他抹了几次值班,好让纪尧去安安心心地准备应诉。
李玲华那边显然是认真的,这桩案子在半个月后以医疗事故罪转送检察院,由检察院进行取证调查,然后准备公诉。
区法院立案后,王涛以院方名义按惯例去给纪尧办了取保候审,然后从法院折回来,约了纪尧见面。
为了准备应诉,纪尧周末不值班,他不大好意思让同事三番两次地帮他顶位,所以工作日时会辛苦一些,大多数时候都在医院白晚班地连轴转。
王涛约他的时候,他还有两个小时就得去夜班交接,不大能走得开,于是把对方约在了职工食堂见面。
下午三点半,食堂还没开火,几个柜台后空荡荡的,只摆着几个零散的饭盒架子。
纪尧坐在食堂角落,有些焦虑地把手机解锁又按灭,时不时看一眼腕上的手表,想要站起来走动两圈,又硬生生忍住了。
好在王涛来得很快,他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还贴心地带了两杯咖啡来。
“王律师。”纪尧眼前一亮,迎着他走了几步。
“等久了吧。”王涛跟他握了握手,然后在安静的角落里坐下,拆开一杯咖啡递给纪尧:“你的手续我都办完了,放心,都很顺利。”
“是吗。”纪尧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辛苦您了。”
之前李玲华要起诉的时候,纪尧其实没怎么担心。做医生的,没遇上医闹也见过医闹,他没觉得有什么大事。
但现在,眼瞅着快真吃上公诉官司了,纪尧心里确实有点没底。
王涛似乎发现了他的紧张,笑着安慰道:“纪医生,你不用太害怕,取保候审就是正常的行政手段,之后开庭,证明你没罪就撤销了,不会有什么不良记录。而且这期间你都可以正常上班,只要不离开本市就行,对生活没什么影响。”
纪尧紧皱的眉头略松开一点,但看起来还是没完全放松。
王涛也没强求,毕竟任谁惹上官司都不会心平气和地不当回事,纪尧人还年轻,沉不住气也正常。
“我今天去取了起诉书副本和证据目录,正好你也一起看看。”王涛说:“总得来看,情况还算不错。虽然病患死亡是事实,但是‘严重不负责任’的概念不好界定。我今天去查看了起诉书和证据目录,发现关于患者病情说明的部分只有患者父亲的口供,没有其他证据。当时他喝过酒,意识不清醒,所以我们可以主张他的记忆混乱,不能做决定性证据。”
纪尧点了点头,又临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李家的事儿,您清楚吗?”
王涛愣了愣,显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方面。
“李玲华和刘强感情不和的事。”纪尧说:“之前那个签同意书的就是刘强的婚外情对象。”
纪尧说着顿了顿,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心说无论如何,蒋衡好歹也算是帮了忙,起码把婚变的事透给他了,没让他两眼一抹黑地背这个黑锅。
他掐头去尾,尽可能把蒋衡告诉他的消息客观地转述给了王涛,王涛摸了摸下巴,轻轻啧了一声。
“怪不得呢。”王涛说。
“什么?”纪尧问。
“对方律师前些天去了李文之前飙车的俱乐部。”王涛说:“我之前还在想他去那干嘛,现在看来,他或许是去查李文的死了。”
“……这您都知道?”纪尧诧异道。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或多或少能听到点风声。”王涛说:“他老师是政法系知名的教授,我对他略有所耳闻。”
纪尧一想起这个就头疼,他是知道蒋衡的名声的。从毕业开始,蒋衡的庭审胜率就很高,虽然不至于百战百胜那么邪门,但也够纪尧郁闷了。
“很厉害?”纪尧问:“我以为你们律师也看资历。”
“看天赋吧。”王涛哈哈一笑:“法条是死的,人是活的,主要脑子活不活泛,会不会用——之前网上不是还有小年轻说过,叫什么,总有一条适合你?”
纪尧:“……”
谢谢,更焦虑了。
这个玩笑显然没能调节气氛,王涛扑哧一乐,摇了摇头。
“开玩笑的。”王涛说:“归根结底,律师也是基于法律工作,法律有明确规定的事情,律师也翻不出花来。”
“而且,既然有这种情况发生,那我也会试着从周芳身上下手查查看。”王涛话锋一转,正色道:“如果按你所说,刘强是有和周芳合谋蓄意隐瞒拖延,导致李文不治身亡的嫌疑的。我可以按这个方向去调查一下,如果能查到实际性证据,刘强的口供可以直接无效化处理。”
纪尧抿了抿唇,说道:“成功性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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