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和蒋衡的联络频率比之前高了一点,偶尔也会闲聊几句什么。他们俩彼此默认进入了一种可以稍微交流日常生活的友好关系里,说是普通朋友似乎不尽然,但又离“亲密关系”颇为遥远。
他们俩毕竟有过两年半的同床共枕,哪怕是关系不上不下,交流默契和一些相处习惯也很难抹消。
周三那天,蒋衡来医院复查术后状况,正好赶上纪尧的门诊。
纪尧那天上午格外忙,蒋衡来的时间又临近中午,于是纪尧百忙中喝了口水,让他拿完检查结果在外面稍等自己一会儿。
蒋衡反正没什么工作,于是可有可无地点了头,坐在外面的候诊区等他。
普外科这边什么人都有,蒋衡坐了没五分钟就迎面而来一个打着石膏的小学生,于是他又站起来,把位置倒给了病患。
他站哪都碍事,溜溜达达,最后又回到诊室门口。
纪尧的办公室里还剩下最后一家人,他办公室门没关严,半掩着,正好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受伤的是个老太太,被几个年轻人围着坐在中间的诊疗凳上,托着自己的左手疼得直哆嗦。纪尧眉眼很温和,他拉近了凳子坐在老太太面前,小心地去查看她的伤口。
他穿着白大褂,看起来非常耐心,微微弓着身子,指着片子跟老太太说话。
那老太太似乎不太好交流,连哭带闹,一扬手差点打掉了纪尧手里的片子。
纪尧没说什么,也没不耐烦,他弯下腰拾起东西,接着轻声细语地跟她讲病情。
蒋衡靠在诊疗室对面的墙边,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发现纪尧其实已经长大了——这种变化在他穿制服的时候格外明显,好像他已经明显脱离了学生的稚气,真正变成了一个能担当责任的大人。
办公室门没关严,蒋衡站得太近,还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他无意窥探旁人的隐私,于是走远了一点,去一楼大厅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瓶咖啡。
等他再回来时,那群病人已经不在了,纪尧下了门诊班,正向外面的导诊员询问蒋衡的去向。
蒋衡握着咖啡,从后面喊了他一声。
“空腹还敢喝咖啡?”纪尧不由分说地把他手里没开封的咖啡抽走,说道:“没收了。”
蒋衡轻轻啧了一声,笑道:“纪医生,这可有监控在拍。”
“我在为你的身体健康负责,拍就拍吧。”纪尧说:“——片子呢,拿来给我。”
蒋衡把手里那一沓血检结果和造影片子交给纪尧,纪尧上下翻了翻,问道:“怎么只做了造影,胃镜结果呢?”
“我一个人,人家不让做。”蒋衡说。
无痛胃镜要全麻,医院规定患者身边必须有人陪同,纪尧微微皱了皱眉,把手里的检查单拢成一沓,说道:“走,我陪你去。”
第42章 “是你自己要的。”
现在临近中午下班,不过好在内镜室的值班医生跟纪尧很熟,于是还是拉上帘子给蒋衡做了检查。
在蒋衡进去做检查的时候,纪尧就坐在休息区看他那一沓检查单。
从检查结果来看,蒋衡对自己的身体还算重视,只是免疫力确实有点低,大约是工作太忙的缘故。纪尧随手抽出胸前口袋里的签字笔,在白细胞数值那一栏下划了个横线,准备之后跟蒋衡说两句。
造影结果还算正常,纪尧挨张检查单翻了一遍,把几个或高或低的数值挨个圈起来,一起写在了造影检查单的背面。
做完这一切,他医生的职业病隐隐作祟,于是又忍不住把手里那堆单子分门别类地分成好几种,把缴费单挨张抽出来,单独放好了,拢成整整齐齐的一小沓攥在手里。
过了半小时左右,内镜室的房门从里打开,值班的年轻女医生冲他招了招手。
“结束了。”值班医生把手里的报告递给他,用笔尖在上面点了点,说道:“恢复得还不错,溃疡活动次数应该不多,平时多记得保养。定时三餐,减少刺激,冬天了,注意防寒保暖——这些不用我说了吧,剩下的细节你自己看看就行。”
纪尧低着头看报告,闻言点了点头。
“那行了。”值班医生拍了拍手,说道:“你进去陪他吧,我先去吃饭了,医院门口新开的那家简餐倍儿好吃,你改天也去试试。”
“行,谢谢啊。”纪尧笑道:“下次请你。”
女医生摆摆手,也没跟他客气,说了声好。
值班医生走后,纪尧推开身后的诊室门,蒋衡正躺在床上休息。
他应该已经被医生叫醒过一次了,半合着眼睛躺在床上,左手在身边摸索了两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麻醉刚醒的人大都神志不清,纪尧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找的辛苦,鬼使神差地坐近了一点,迟疑而试探地把手塞给了他。
蒋衡很快顺势握住他的手,动作熟稔而亲昵,纪尧的指尖搭在他的表带上,摸到了一点沁凉的触感。
蒋衡掌心干燥,习惯性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纪尧清瘦凸起的腕骨。纪尧心里一颤,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攥紧了。
肌肤相贴带来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纪尧僵硬地坐在床边,打心眼里涌上一股疲惫感。
以他和蒋衡现在的关系来看,那感觉绝说不上是“倦鸟归巢”,但纪尧确确实实体会到了一种千帆过尽的倦怠,好像兜兜转转大半圈,最后他眼里还是这个人。
纪尧看着他,忽然想起前两天跟何向音一次闲话。
跟蒋衡恢复联系之后,纪尧好像一瞬间对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失去了兴趣,他两点一线地上班回家,比起出去喝酒唱歌,他更愿意在家收拾收拾屋子睡一觉。
何向音约了他几次没约到人,软磨硬泡间从纪尧口中问出了蒋衡的事,整个人都显得很意外。
“你跟前夫哥就这么再联系上了?”何向音心有余悸地说:“我跟你说啊,前任凑在一起,一般只有俩结果,要么相看两厌,要么旧情复燃——你小心假扮成真。”
当时正是傍晚,窗外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纪尧举着手机,明知道何向音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还是紧张地垂下眼,用手抹掉了窗户上一点雾气。
“我知道。”纪尧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说道:“你没跟他接触过,所以你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有那个意思,我是没法拒绝他的。”
纪尧害怕长久,害怕成家,可饶是如此,他当年也在本能的恐慌中拉扯着跟蒋衡过了三年。
他现在仍然不能信任任何一段亲密关系,可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有向蒋衡靠近的意愿。
至今为止,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身不由己,后三年漂泊无依,只有跟蒋衡在一起的时候过了几年安稳和自由兼得的好日子。
蒋衡消失的那几年,纪尧自认和他这辈子都没再见面的机会了,所以连蒋衡这个人都变成他要逃避的“敏感问题”,想也不敢想,碰也不敢碰,连带着老朋友也不怎么敢联系。
但现在蒋衡又重新出现,给了他冰消回暖的苗头,默许了两人“重新认识”,纪尧反而有胆子直面这个问题了。
这样看来,纪尧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几次硬气和反抗全是因蒋衡而来。
对纪尧来说,蒋衡绝不只是个温柔体贴的完美恋爱对象,而是他这辈子仅有几次勇气的根源。
只可惜他反抗了一次、两次,却在最关键的一件事上没坚持住。
纪尧心里觉得难受,他不想再深思下去,于是无意识地攥紧了蒋衡的手。
蒋衡似乎被他的动静惊动了,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他人还不大清醒,于是迷迷糊糊地问纪尧:“蛋糕呢?”
纪尧愣了愣。
全麻苏醒后,部分人脑子还没醒过来,分不清今夕何夕的乌龙有的是,纪尧之前还怕他一张嘴开始背法条,没成想他这么接地气。
“什么蛋糕?”纪尧问。
蒋衡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却没回答,偏过头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纪尧被他问得一脑门问号,又觉得他隐隐约约不大高兴的模样,于是想了想,摸出手机给内镜室的值班医生发了条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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