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一直想,她知道了吗?是因为我的原因加重的吗?严学对她说了吗?”
“当时她一直望着我,我也看着她,可是消毒水太难闻心电监护仪太刺耳,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直到她在我的面前闭上眼松开手,我那时候每天做梦都能梦到这一幕,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也责备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
“爸爸只对我失望,也不再看我、只剩恶毒的指责,我跟严学自然没什么好说,后来我就再也没回去过。”
“只是在大学里传言太多,又因为妈妈的事情,总之最后一来二去……”严锐之思考着,“总归那时候还是太冲动,又太想逃避了。”
“但当时也不是没人相信我。”
“周鸿声当时是我室友,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我离开学校之后还愿意跟我联系的人。”
“他说他不介意那些,说还是我的朋友,说我们兴趣爱好相同,说我这么有天赋,说不定可以一起试一试别的出路。”严锐之平静地勾了一下唇角。
“我信了。”
“毕竟我没法在那样的条件下,拒绝这样的‘善意’。”
“我当时真的以为,他就是我唯一的朋友。”
“再后面的,郝帅应该给你说了。”
“他在校内我在校外,那时候我好不容易攒到了一点本金,想也没想,就砸在当时的项目上,我什么都不瞒他,不然最后也不至于落得什么也没有的地步。”
“你猜得对,《卡布里星球》确实是我的东西,只是跟市面上流通的都不一样,周鸿声当时拿了我的数据,又把结局大刀阔斧改掉,是阿舟遇上了一只兔子,然后就是新奇的冒险和体验,再然后皆大欢喜,甚至还有新的世界……”
严锐之忽然停顿了一下,才问:“你知道原本《卡布里星球》的结局是什么吗?”
他也没等贺年回答,就继续道。
“根本就没什么美好探索、缤纷奇遇……”他看着窗外,“所有的脚本都是我一个人写的,兔子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破玩具,阿舟也许有过历险,但根本没有得救,他自杀在了冬天里最热闹的新年夜,所有的关卡全部回退,以另一种残忍的真相呈现出来。”
“可后来周鸿声改掉结局后销量很好,我那时候就想,可能周鸿声的想法没错,如果按我做的那一版发行,是不是真的会一片惨淡?”
“所以你做了《怀古》?”贺年问。
他轻轻点了点头:“我做前一款的时候心态太差了,但后面郝帅从国外回来,我们两人试着按照大众喜欢的方向设计,结果的确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空气里的烟草味变得很淡了,窗户半掩着,严锐之终于把故事说完:“好啦。”
“是不是挺老土没劲的。”
他说得很随意,刚想结束这样的话题,就听见贺年忽然开口:“所以,《怀古》里的那只小兔子,是阿舟的兔子,是么?”
严锐之瞬间怔住,甚至因为不可置信而放轻了声音:“你怎么知道……有……”
“我之前不是说过么,当年我玩卡布里的时候,就觉得结局怎么样都不对。”贺年说,“可是我总觉得是我的错觉,我又不能揣测制作人的念头,怎么就能质疑他们做得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可这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故事。”
“我知道。”
“只是我当时对于卡布里的愤怒太持久,乃至于我第一次试着感受《怀古》的时候,用了跟之前完全一样的模式。”
“明明是两个世界融合,怎么会在星空里藏了一只没有任何作用的兔子呢?”
严锐之像是还有些惊愕:“可我记得,这一帧画面连隐藏结局都算不上,网上所有的分析都没有这一条,只当做是某一世界的画面而已。”
“我也明白,可我就是直觉你们有关联,我甚至还找了很多资料,也没有一项证据证明我的猜测。”
“但你看,我是不是没有猜错?”
严锐之却没直接回答:“可是按照现在的眼光看,阿舟实在不是一个什么好的主角,他懦弱,逃避,自卑,放不下过去,也迎不了未来。”
可贺年的确没说错,当时他实在太想念那个跟自己有些相似的阿舟了,在偌大新的游戏世界里,还是固执地捏了一个数据藏在里面,自认为没人注意,那是一直陪着阿舟的,臆想中的小兔子。
“可是小兔子好像很难过。”贺年看着他说,“即使他把曾经的过去说得那么轻松。”
“我可以抱一抱他吗?”
贺年虽然在征求意见,行动却完全没有想要等待答复的样子。
他在说话的同时已经伸出手,重新把那一个曾经悲观的、敏感的,如今却终于愿意再一次接纳自己的灵魂,真真正正地拥入怀中。
第53章
“我其实……没我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过了许久, 严锐之才终于开口。
尽管声音低微喑哑,他伏在贺年背上,诚实地说:“好像说给一个人听以后是要好些。”
“曾经我十分惧怕回忆起以前的事, 我拼了命工作, 严学过来要钱我就给, 周鸿声则是能避多远避多远。我不去医院,害怕看到病房的模样, 总让我想起——”
“她不会责备你的。”原本一直安静倾听着的贺年突然打断他。
他声音发闷,却是笃定的:“她一定不会的。”
严锐之轻声笑了笑:“谢谢你安慰我。”
“我没有安慰, ”贺年的音色清晰地穿透了黑夜, “是真的。”
“严学说那些无非是想把你逼到绝境, 让你一辈子都逃脱不开, 可你并没有,不是吗?”贺年放缓了语速,“按照你说的, 后面他不是也找过周鸿声么?”
感受到身上的人点了点头,他继续道:“他根本就不在意你的‘污点’是什么, 只是想用这个‘污点’来证明他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所以在你第一次逃开以后, 还要纠缠,还要继续,因为他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再获得那样的卑劣的满足了。”
“如果不是因为心虚, 又怎么会去故意说给你听, 还要咬着不放呢?”
严锐之呼吸放轻了些。
“所以, 她当时只是说不出话,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机会, 她一定想要告诉你……”
“不要害怕, 好好生活。”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的确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贺年没有在空泛地宽慰自己,只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可以走向另一个更好的地方。
严锐之还抱着他,只是攥着后背衬衫布料的十指渐渐变紧,又过了少时,那双手臂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句话那么近,就在他耳边,无声地安抚他。
可好像又那么远,穿过自己那些印染着颓色的、纷乱不宁的过往,和从不曾拥有过的青春。
“我一开始不是真的想要拒绝你,我就是……太害怕了。”
严锐之咬着唇,十年间的经历让他早已流不出什么眼泪,只是遗憾,只是不甘。
情绪沉淀到最后,就只剩一点喟叹般的呓语,叫着对方的名字:“年年。”
“我知道。”对方低声应道。
“其实……严格来说,我那天也不算第一次认识你。”贺年有点愧疚地开口,“我当时在发现两款作品的相似点以后,固执地找了很多跟你有关的资料,但发现你基本不怎么露面,能知道的消息太少。”
“我本来就喜欢这一行,那时候就总想着,一定能遇到的,等遇到了,我是不是有一个机会向你问出口,不过……”他说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早一点点。”
“那时候我跟同学结束校庆活动聚餐呢,哪能想到就……”他眨眨眼,“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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