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觉看向完整无缺的牛排,“不合胃口?”
顾渐端起水咽下去,压住泛上来的酸意的反胃,“我太不饿。”
程希觉扯起餐巾擦擦嘴角,“我们去吃点中餐怎么样?”
没有给顾渐考虑或拒绝的机会,程希觉下颚一抬,示意周姨拿来西装外套与车钥匙。
他做惯发号施令的掌舵人,即便询问旁人意见,那也只是出于社交礼仪,实际上根本不给对方裁决的余地。
灰蒙蒙天下着淅沥小雨,乌亮轿车停在别墅的台阶下,程希觉摁下车钥匙解锁,问身旁的顾渐,“你会开车吗?”
顾渐点下头,“会。”
程希觉沉吟一下,含蓄地问:“你喜欢什么车?”
“吉普。”
“嗯,还有呢?”
吉普顶配也不过五六十万,程希觉送不出手。
顾渐躬身坐进副驾驶里,随口说:“五菱宏光。”
程希觉侧过身拉过安全带为他系上,置若无闻地问:“布加迪和迈凯伦,你喜欢哪个?”
顾渐垂下眼,洞若观火的眼神明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程希觉顺手在他柔韧紧绷腰侧掐了一把,压低声音说:“别想太多,你是我太太,自己该有辆好车。”
顾渐没说话,侧过身头靠着玻璃车窗,一副散漫无所谓的样子。
曲折的山路寂静无声,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挡风玻璃,雨刷器像吊钟似的来回摇摆,轿车的隔音绝佳,听不见外面任何声音,世界寂静得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程希觉单手把着方向盘,指腹轻轻敲着纯黑真皮,斟酌了一阵问:“我看过你档案,你怎么不继续弹琴了?”
“家里不喜欢。”
顾渐纤细嘴角翘起来,一侧的笑涡莫名有点冷冽的甘甜,“我妈不喜欢我游手好闲,她希望我能当医生律师什么的,最好和她一样当老师。”
自从上回程希觉去了一趟于晓的爱心收容所,他察觉到和顾渐中间那层厚厚的冰膜似乎消融了一些,顾渐不会再用戏谑的态度回避交流。
程希觉目视前方蜿蜒的山路,肯定地说:“你很优秀,不算游手好闲。”
顾渐略微诧异地睨他眼,没想到程希觉竟然会称赞,嗤笑说:“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程希觉沉默几秒,故作轻松地问:“因为你喜欢音乐,所以她抛弃你了?”
顾渐别开脸,盯着玻璃窗上滚动的水珠,嘴里挺淡然地说:“和这个没关系,都因为我的错。”
顾仁郁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但娶老婆的眼光很毒辣,第一任妻子出身书香门第,年轻貌美,知书达理,在那个年代还是重点高中的教师,上门说亲得踏破门槛,但宁婉就相中了顾仁郁。
当年在旁人看来两个人男帅女靓,简直就是金童玉女,可从结婚到怀孕不到一年的时间,顾仁郁就搭上苏家这颗参天大树,为了当乘龙快婿,什么礼义廉耻都忘了,带人逼着大着肚子的宁婉去引产离婚,孩子月份大了,打了是要宁婉的命,宁婉忍气吞声离了婚,生下顾渐自己照顾。
就是因为这段耻辱的经历,宁婉对顾渐要求从小非常严苛,职业习惯产生的控制欲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小到鞋带该系几条弯,坐姿不能松散没正行,必须挺腰直背。
大到考试成绩、该和谁交朋友,宁婉在自己心里有一张精雕细琢的表格,必须符合每一条规定,才配得上做她的儿子。
顾渐一直让她很满意,让宁婉引以为傲的完美作品。
但人是一种生物,过度的自律会触底反弹,那时候的顾渐就像一根绷紧的橡皮筋,一年一年不断地拧紧,直到皮筋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爆发的回弹力伤人伤己。
车子停在一间米其林的中餐厅,看到程希觉的轿车,门童热情洋溢地打招呼,避开大厅,一路引进贵宾包厢。
唐风遗韵的屏风绣着锦鲤,太师椅、红木八仙桌、桌上的香炉烟雾袅袅,楼下舞台奏着丝竹管弦,挺像那么一回事。
服务生拿来两份餐单,递给他们二人,顾渐捧着翻了几页,“酸溜藕片、柠檬虾,甜点要梅子片。”
程希觉瞧着他,眼底隐隐发笑,“原来你喜欢吃酸口的。”
经他一提醒,顾渐才发觉点的全是非常酸的菜,这些天他看见油腥就想吐,反倒是酸口的菜让他重新有了食欲。
以前他分明不爱吃酸口的食物。
有食欲是件好事,菜一上来,他久违的食指大动,旁人吃两口就酸的龇牙咧嘴的梅子片,他面无表情地吃了一整碟。
程希觉在家里吃过了,点了几个招牌菜后,端着下颚静静地欣赏顾渐用餐。
看了一会,他得出一个结论:顾渐的家教优良。
吃饭拿筷子的姿势都很考究漂亮,轻悠悠的细嚼慢咽,喝汤一点声响都没有,公筷和私筷转换得行云流水,就出身豪门的顾苏餐桌礼仪都比不上他优雅。
可普通家庭出身的人是不用学严苛的用餐礼仪的,除非家里特别要求。
顾渐在协议书上的签名令程希觉印象深刻,那手字迹松形鹤骨,一气呵成的干脆,没有经过多年的教练是写不出来的。
即便顾渐整天懒得没边了,可长年累月的习惯深入骨髓,成为他的一部分,完全无法割裂。
一向冷血无情的程希觉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顾渐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他明明不是一个颓靡潦倒不得志的人,应该是光芒万丈,恣肆无忌的新星。
就像是《云间飞行》那句歌词里唱的,让世界在我面前低头。
简而言之,程希觉想养着顾渐。
不是像现在这样糙养,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只能养娇贵的金丝雀,但养白天鹅需要的是高山大川,江河万里。
有幸的是,程希觉应有尽有。
程希觉心中波涛起伏,轻描淡写地说:“作为我太太,将来免不了一些商业社交,你该挑选一个爱好练习。”
“需要么?”
顾渐擦拭嘴角不存在的污渍,掏出手机看了眼今天日期,“用不了多久就到日期了,我们没有将来可言吧?”
程希觉扯起慌来从容自若,平静地道:“收购波罗传媒出了一些纠纷,正在进行重新沟通,我不能按照合约里的期限和你离婚。”
顾渐稍怔一下,蹙眉问道:“什么纠纷?”
程希觉早有准备,不徐不疾地说:“市场环境变化,波罗现股价大跌,如今资不抵债,弗雷的股东会要重新决议这笔生意。”
“需要多久?”顾渐直白地问。
程希觉认真思考几秒,才回答:“短则半年,长则三四年。”
顾渐眼神骤然冷冽,别开脸盯着屏风,“能快点么?”
程希觉轻叹口气,爱莫能助的语气说:“我当然想尽快拿到波罗所有的资产,事关数十亿的交易,我比你更着急,退一步讲,你着急和我离婚做什么?”
“难不成,你想和你那个——叫什么颜的朋友,开展第二春不成?”
虽说程希觉微笑着说出来的,但话里酸味太重,几乎要溢出房间。
顾渐看向他,没什么情绪地说:“谈不上,我只是想早点自由。”
程希觉心里不痛快,笑得依旧雍容大度,“短时间内无法离婚,你只能接受现实,滑雪、高尔夫、马球、狩猎,你有没有你有兴趣的?”
“滑雪吧。”顾渐随便挑了一样简单的。
程希觉抄起桌上车钥匙,“好,附近有滑雪场,我带你过去看看。”
余宁市是南方中的南方,冬天从不下雪,没有室外的滑雪场,说起滑雪场指的是室内修建的冰场,常有各大比赛在冰场举行,平时人山人海,需要预约才有空位,想要在余宁滑雪可太难了。
程希觉在闹市中心乘坐电梯,上行到一幢写字楼,在紧闭的金属大门上印上指纹,一间宽敞明亮的前厅在顾渐眼前展开。
除了人之外,滑雪场应有尽有。
顾渐透过厚厚玻璃打量巨大无比的滑雪场,白色的人造雪干净的纤尘不染,随口问:“这里是会员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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