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员刷刷地记上几笔,直白地问:“生理上和谐么?”
“只睡过一次。”顾渐慢悠悠咽下嘴里的糖。
程希觉环抱手臂,指腹敲着小臂侧,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装扮。
调解员诧异地看眼顾渐,他们两长相都俊得离谱,又都很年轻,按照常理并不止一次,“嗯……不和谐么?”
程希觉避免早上的情况,说:“我没问题。”
顾渐低头轻哧,嘴角的涡旋笑起来时深时浅,“我性冷淡。”
“我不介意。”
程希觉眼里含着融融笑意,温款地道:“其实我也倾向心灵上的深层沟通,而不是单纯的欲/望交流,柏拉图式的婚姻将欲/望降到了最低,方才呈现出心灵沟通的重要性。”
顾渐心里冷笑,桌面下不动声色地重重踹他一脚,程希觉猝不及防,吃痛地抿住嘴唇,双腿反将一军用力钳住他的脚腕,牢牢地压制不让他动。
调解员点点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离婚?”
顾渐试一下抽不回来,懒得较劲,任由程希觉压着他的脚踝,理直气壮地说:“我爱喝酒、抽烟、纹身、夜不归宿,交际圈鱼龙混杂,不适合程先生。”
程希觉从善如流地说:“饮酒是件怡情悦性的好事,不算缺点,至于抽烟,可以缓解精神压力,纹身是艺术的一种,嗯……夜不归宿没什么,你有你的自由,我尊重你的社交圈。”
话说到这份上,阅人无数的调解员看出来了,语重心长地说:“我不觉得你们感情破裂,有矛盾可以回家沟通……”
说罢,调解员要合上记录本撤退,顾渐突然伸手摁住记录本,侧头望着程希觉,气定神闲地问:“你喜不喜欢我?”
分明已经笃定了答案。
程希觉眸底刻意的柔情渐渐消逝,像石头落在漆黑的水潭,漾起幽深复杂的波纹,喉结上下滚动,似是在压抑情绪,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不喜欢。”
调解员大跌眼镜,根据程希觉表现出的种种行径,分明是不愿意离婚,在努力挽留这段婚姻,可现在这么简单的问题竟然是不!
合上的记录本再次摊开,调解员活了一把年纪没见过这种事,迅速几笔签上确认双方感情破裂。
一旦双方走出调解室,离婚的流程走得飞快,不到几分钟废弃鲜红结婚证件,户口簿上砰砰盖上离异章,沉闷的声响仿佛铁锤落在头上。
潇潇细雨润湿空气,婚姻登记处门前风雨萧条,零散行人撑伞走在路上,周遭静谧得像一幅定格动画。
进调解室之前,顾渐将行李箱和八分托付给了宋律师,掏出手机给宋律师发信息询问位置。
程希觉走出宽敞的门厅,伸手接过助理递来的黑伞撑开,目视前方漫天雨幕,“你的行李和八分送到我在市区的私宅了,我程希觉总不能让前妻睡大街。”
顾渐垂下眼,鞋尖轻轻踩着台阶上的水迹,闷着不说话。
程希觉单手顿了顿衬衣领,保持一贯高雅风度,“现在能告诉我你这么着急离婚的理由么?”
顾渐别开头,盯着屋檐滴答滴答跌下的雨滴,“在调解室我说得很清楚了。”
程希觉定定看几秒他冷漠恬淡的侧脸,收回目光含笑说道:“不过是离婚而已,你仍是顾仁郁的儿子,市区的私宅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顿一下,他含着讥诮说:“放心,我不会去纠缠你的。”
顾渐双手利索拉上外套的兜帽,踏着台阶走进蒙蒙雨幕,冷清的街道沦为褪色的水墨背景,他走得不急,慢慢悠悠地踱步,漆黑的衣服显出肩膀瘦削单薄。
程希觉瞥一眼身旁的助理,下颚一抬,示意追上去送把伞给顾渐。
他是一个习惯赢的人,和顾渐坦露心迹那段话纯属演技精湛,并不是他被迫成为程家的奴隶,而是他逆风起势驾驭这艘巨舰,他不但赢,而且赢得体面漂亮,让别人甘之若饴的臣服。
调解室里顾渐回答并不了解程希觉性情,有说谎的嫌疑,否则他怎么能突然把住命脉,确定程希觉答案不会是喜欢,因为那样就输的一败涂地。
程希觉是不会认输的人。
*
顾渐回到引力公司的办公室,拉开椅子仰靠下去,阖眼休息一阵,掀起笔记本写辞呈,顺手在手机上刷租赁信息。
引力和程希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肚子很快会挺起来,时常反胃孕吐,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近一年半载工作是不太可能了。
以前他过一天算一天,没什么物质欲望,花销很少,不用考虑钱,现在想留下肚子里的娃,就要认真考虑以后该怎么办。
没钱成了大问题。
顾渐点开手机里的存款余额,看了两遍,确信只有那么点钱,屏幕一锁,姿态更松弛地靠着皮椅,低头不禁自嘲的发笑。
他从来没有为钱担忧过,家境不算大富大贵,可书香门第还是有点祖上资产,那时候他唱歌写歌都能赚钱,十年前一首歌版权就能卖到三百万,现在他把自己卖了也就这个钱。
顾渐手指敲着手机屏,没钱只能再出来卖艺了,PTSD又死不了人,最多让他恐惧得夜不能寐,幻听幻视,脾气暴躁,想死很难。
宋良那条短信历历在目,不止剥夺了操持天赋的能力,还夺走了对音乐创作的热爱。
热爱比操纵天赋更重要。
现在他的年龄应当是创作者的巅峰期,脑子里却空无一物,他已经很多年感觉不到任何灵感,任何值得用音乐表达的情绪。
他想写歌,未必写得出来,即便写出来也是毫无灵气的流水歌,和市面上歌没什么不同。
顾渐长腿踩住桌沿,借力滑开椅子,伸手拉开抽屉,想闻闻烟缓解一下烦躁,空荡荡抽屉里不但烟没了,打火机都没了。
“……”
打火机去哪儿?
那是颜青迎送给顾渐的礼物,挺贵重的。
想起颜青迎,既然决定要辞职离开余宁,他给颜青迎发条信息,约定晚上一起见面喝一杯。
夜晚的清吧灯光昏暗,抱着吉他的歌手坐在台上低吟浅唱,一角清净安逸,颜青迎来得很早,点了他们常喝的鸡尾酒,易拉罐摆了一大桌。
顾渐来之后扫了眼,给自己点了杯柠檬水。
听到他辞职的消息,颜青迎习以为常,笑着说:“你早该换工作了,这行不适合你,余宁的工作那么多,干什么都成。”
顾渐拨动杯子里浮沉的玻璃吸管,“我不打算留在余宁了。”
颜青迎挑眉稍稍惊讶,“你要去哪儿?归隐田园?”
“钱塘市吧。”
归隐田园不可能,顾渐要定期做孕检,他状况特殊,不能距离繁华都市圈太远,余宁附近的钱塘市是个好去处,青山绿水环境清净,消费也不高,挺适合他养胎。
颜青迎拉开易拉罐,伸手递给他,“钱塘挺好的,我姑姑有座民宿小院在钱塘,她出国之后托我照顾,我没时间经营就关了门,偶尔去那边画画——不对,你去钱塘,那个伴侣怎么办?”
顾渐接过易拉罐,纹丝不动地放在一旁,“离婚了。”
“离婚?”
结婚的消息猝不及防,离婚的消息防不胜防,颜青迎幽怨地说:“我上次见你,你才刚结婚,没到三个月吧?”
顾渐笑一下,低头吸溜一口柠檬水,“嗯,合约提前了。”
颜青迎端详他的脸,凑近神秘兮兮地问:“你们住在一起,他没占你便宜吧?”
顾渐一把推开他的头,恬不为意地笑,“滚远点,喝你的酒。”
“你今天怎么不喝?”颜青迎下颚点点满桌的鸡尾酒。
顾渐:“我以后戒酒戒烟。”
颜青迎不可置信,自从顾渐心理出了毛病,常常喝酒抽烟纾解情绪,很难离开这两样东西,他探究地打量顾渐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顾渐扭头看向舞台上的歌手,“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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