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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41)

作者:相与步于中庭 时间:2023-03-03 10:00:45 标签:甜宠 年上 年代文

  昨天彭玉沢跟梁堂语商量时间,他今下午在梨园有场,明儿又有课,期中考试要到了,他还没来得及去考务那里确认考卷,后头一大堆事等着,计算来计算去也就今上午有空,于是就搬着东西来了,巷子里通不了汽车,司机在巷口就把他放下了。

  五婶看他手里箱子挺重,要帮忙接手,“在饭房,约莫一会儿吃不完。”

  魏浅予今早吃饭时候好似一直没睡醒似的,不抬头不说还频频撒癔症,一根咸菜丝儿能嚼半天。梁先生也不催,就陪他在那里等着。

  彭玉沢轻转了下身避开,说:“你去忙吧,别耽误了孩子上学,我自己能拎进去。”

  太阳一出,麻雀又开始在门口竹林里吵闹,搅弄竹节撞击声声,竹叶纷飞。这群小东西好似不过冬一样,每日晨起精力旺盛喧嚣。

  魏浅予昨晚没怎么合眼,他师兄就在身边,听着绵长均匀的呼吸,脑子里就不断回过他师兄那低低的嗓音和交织如擂鼓的心跳,他拿不准梁堂语的心思,快要为难死了。

  凌晨鸡都叫了,他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又着魔似的梦见晚间那幕,不同的是他师兄真的低下头来,咬住了紧闭的嘴唇,那个梦很真实,唇齿相碰间带着酒气,有点憋人。

  魏浅予正心猿意马,用牙齿轻轻地咬自己嘴唇,梁堂语冷不丁开口,说:“今天上午先不去师父那里了,他昨晚喝多了起不来,我带你玩。”

  “啊?”

  魏浅予一怔,反应慢了半拍,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门口竹林麻雀呼啦被惊飞,彭玉沢把着折扇进门,身上穿件月白色长衫,顺着光进来让人一亮,这打扮有点民国教书先生的意思,可眸光流转的韵味又一下子穿帮。

  看着桌上摆的碗盘问:“什么饭这么好吃,吃到大太阳升起来都没吃完。”

  魏浅予那股子心思被冲淡,手里勺子碰碗沿,心说这彭先生近几日来的有些频繁,乌昌的梨园这么闲?

  梁堂语擦了嘴,站起来领着他坐下,先问吃了没有,粥还热着。彭玉沢说吃了,在背对门的椅子上坐下,“东西太沉了,我拎不进来,山馆里我记着有个后堂,一会儿就在那里收拾吧。”

  梁堂语见他身后空着,又问:“就你一个人?”

  他虽然在这方面不通窍,却也知道,评弹一般是要两人唱和,尤其还是《梁祝》。

  彭玉沢盯着他笑,用折扇敲着手心说:“我一个人也不会唱砸,你瞧好就行。”

  魏浅予看见他换了扇子,折起来的扇边也能看见墨迹,心里对作画人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彭玉沢瞥过,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揶揄,“这怎么了,看起来好像谁得罪了他似的。”

  梁堂语随着他目光看过去,魏浅予苍白的小脸的今天格外难看,没怎么有精神似的,他知道对方一夜没睡,随口编了话搪塞,“昨晚猫叫,没睡好。”

  魏浅予没反驳,姑且认定是猫叫的他心烦意乱,也没想他师兄怎么知道他没睡好,听着刚才那些话,仰头问:“彭先生今天来有正经事?”

  彭玉沢好笑问:“小师弟,我哪次来没有正经事吗?”

  魏浅予觉他今天格外高兴,不愿理他的逗弄。梁堂语说:“我请他来唱评弹,就在荷风山馆。”

  阳光好,清晨气息凉爽,残荷照在水里的倒影被浮上来的锦鲤搅乱,魏浅予一路上被凉风吹着,走的不情不愿。

  到了地方,彭玉沢开箱抱出他的琵琶,紫檀木的器身,弦槽里镶着象牙牡丹,他拨三下弦,高音明亮,中音柔和,低音醇厚,带着自然泛音,听着就知道是好东西。

  唱评弹一把琵琶一把三弦,两张椅子足够,彭玉沢箱子之所以那么沉,除了盛琵琶箱外还放着一把三弦,他握琴颈托琴身把三弦拿出来,梁堂语看琴身两边蒙的蛇皮花纹交错,想到魏浅予先前被蛇吓过,往前走了步挡住视线,问:“你一人要弹两个不成?”

  彭玉沢捧着琴朝他笑,清了清嗓子用又细又长的唱腔唱:“雪白蝴蝶玉扇坠,亲手交与梁山伯,梁兄啊——你可应我?”

  这是今天要唱的梁祝里的一句戏词,彭玉沢自己给改了改。

  梁堂语见他捏着指头递过来的三弦,拧眉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彭玉沢被他略呆的反应逗笑,眉目含情,端着琴颈继续用同样的语调唱,“呆头鹅,你还不明白,我叫你跟我一起唱。”

  梁堂语哭笑不得,原来这就是他说的“瞧好”,“我哪会唱评弹。”

  彭玉沢说:“你不会唱,念词也行,我把词带来了。”

  “你可饶了我吧。”

  梁堂语往外推,彭玉沢就给他往更眼前递,连带自己写的那沓词一起,铁了心要梁堂语陪着他表演。

  魏浅予站在身后,看着两人说笑吵闹,彭玉沢抓他师兄手腕,他师兄什么都不懂,手往外推,手腕却这么任由人抓着。

  他感觉心上有火在烧,愈烧愈烈,既然他师兄什么都不懂,既然没那份打算,为什么总给他错觉,关键是给他的这种错觉还同样给别人。

  梁堂语被逼到他身前,后仰着要踩在他身上。魏浅予一把将人推开,使劲推出去好几步,气的大喘气。

  彭玉沢停下了胡闹,梁堂语也怔住了,回头看他,魏浅予脸上已经绷不住了,腮帮肉几次抽动最后放弃控制,有什么气就撒什么气。

  “雪白蝴蝶玉扇坠定情,十八里相送留恋不舍。”

  那两句戏词梁堂语不懂他全都懂,为什么评弹偏偏要选《梁祝》,那一声声“梁兄”可真够一语双关。

  他冷着声说:“你们好一对郎情妾意蜜里调油。”

  彭玉沢不笑了,梁堂语脸色异常难看,回过身板着脸问他:“你胡说些什么?”

  “是你要听评弹,我才找人来唱给你听。”

  魏浅予心肺都要炸了,梗着脖子逼视梁堂语:“我要听评弹用得着他来唱!”

  “你不想听罢了,耍什么臭脾气,都是说了些什么话!跟彭先生道歉!”

  “我说的都是实话,实话都是难听的。”魏浅予一听道歉两个字,最后的理智就没了,“梁堂语,我不会说道歉,有本事你为了他把我赶出去!”

  他只知道自己任性且没有道理,可他就是想说。

  梁堂语紧紧盯着魏浅予,那些话简直能把耳膜戳破,眼睛都气红了。这人惯会吵架,知道怎么最气人,什么话能捅进人心里去。

  “滚。”他抬手硬硬指向门口,紧盯着魏浅予冷冷道:“那你给我滚。”

  荷风山馆正对着大门,梁堂语透过八角洞窗眼见魏浅予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彭玉沢站在他侧后方,眼见梁堂语的唇线绷紧又垂下,几次颤抖,最后匆匆丢下一句“他不懂事,说话不对,我道歉,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白跑了,你先回去”。

  话还飘在空气里,人就已经追出去了。

  梁堂语看着魏浅予离开,彭玉沢又看着梁堂语离开,池子里残荷落了一池子,莲蓬都开始褪色,清风吹得有些寂寥。四周静匿,彭玉沢手中还抓着那把“罪魁祸首”的三弦,有时候觉着正对山馆的洞窗真不应该开,他闭了闭眼睛,无力笑了。

  “你终究,还是没听我唱完。”

  一会儿的工夫人就已经没影了。梁堂语出了梁园门后没在巷子里见着魏浅予,跑去聂瞎子那问,人也没过去。他在附近街上转找了几遍,不承认自己说话重,却害怕他真就这么赌气走了。

  不知不觉间找到了书院街,聆染堂就在这条街上,梁堂语的脚步有点滞怠,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他在人流拥簇间朝最中间的那家店走去。

  他离着越近,脚步越沉,心里越乱,如果魏浅予真的在聆染堂里,他又该以什么什么样的理由把人带回去?

  既然他从不准备回应那份心思,就这么两两相忘岂不更好,想到这里,梁堂语的脚步慢了下来,用力搓了把脸,扭过头去正要往回走。

  魏浅予和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就站在路口对面那条街上,隔着人流,梁堂语一眼就看见他,又舍不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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