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聆染拧着眉听他倒打一耙,“昨儿个白天不是跟您辞行了吗?你忘了?”
“那你到家怎么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这天高路远的,我念着你。”
“行。”沈聆染被他这句“念着”掐软了心。
“等我回去,给你把家里装个电话,到时候我走到哪儿你都能用电话找我。”
他说完,又问:“你这是在哪里打的电话?”
聂瞎子说:“在四方胡同的商店里,有个公共电话。”
“哦?”他有些诧异,又觉着诡异,“你没打通就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回回去?”
他觉聂瞎子不是这么矫情的人,心里隐秘有个猜想。
聂瞎子说:“不是,我打完以后回去了,又恰好出来买东西,你说巧不巧。”
“哦。”沈聆染这一声明显低落。
聂瞎子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看看吧,又问他能赶回来吃立冬的饺子吗,沈聆染也没给准话。两人又絮絮叨叨又聊了些别的,
最后要挂电话了,他才小心问他师兄还好吗?聂瞎子瞥了眼身旁侧耳凝听的人,说不知道。
花厅静匿,电话挂了以后“滴滴”声转成鸣音,聂瞎子拿着听筒,梁堂语在一边紧紧拧着眉头,暮光顺着雕花窗透进来,火红火红的光衬着墙上影子。
这人心急火燎拉他过来接电话,接通了电话又一个字不说,光听他聊。
聂瞎子把电话扣回去,“你听见了?”他说:“平安到了,问你好不好。”
梁堂语当然听见了,刚才沈聆染的每一个字他都舍不得露掉。
今早在沈聆染房间扑了个空后,他似乎就入了魔,在书房安静下来,忍不住牵挂,怕他飞机会出事故,又怕他去机场路上遇见劫道的……隔着几百里牵肠挂肚。
他魔怔一样坐立难安,出门去航空公司打听那班飞机什么时候落地,一路上想他落地后要吃饭,要睡觉,掐着点打过去电话,是保姆接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又怕沈聆染知道他的挂念又要起缠住他的念头,只能匆匆挂断。
电话是挂断了,可人失了魂似的捧本书在花厅坐一下午。
聂瞎子看他纠结伤情,无奈摇头,“你这师兄,关心的叫人别扭。”
沈聆染接完电话瞬间便没有刚出门时的那股精气神了,回房间对着手串发呆直到饭点。
晚饭在饭堂吃的,他大哥一家子都没出现。段文秀问了句,没人回答就沉默了,照顾他跟沈启明喝汤。
一顿饭没人说话吃的沉闷,沈聆染吃完后回房,过了会儿他爸来敲门。
人老了,勾起一点往事就像是开闸泄洪般再兜不住,非得全部涌出来才算完。沈宛鸿中午训完沈睦先,勾起关于沈聆染的愧疚,下午去了趟工坊,走到哪想哪儿都觉着有他成长的亏欠,心里愈发觉着不是滋味。
吃过饭后他烧了壶茶,包在绵套兜里保着温敲开沈聆染的门。沈聆染把他让进来,心情并不高涨,两人坐在桌前慢品。
沈宛鸿说:“你说你在乌昌认识了创雨毛皴的聂皓然,跟着学了?”
沈聆染说:“学了两笔,不成气候,他说我不是干这个的料。”
他轻狂又骄傲,说话从不谦虚或夸大,说学了两笔就是两笔,说不成气候就是没有进益。沈宛鸿倒不是不放心,迄今为止沈聆染除了心性上有瑕疵,人品处世他都算满意。
“你大哥这么多年欺负你,今儿个你就没想夺了他的生意好好报报仇。”
“老头儿。”沈聆染被他逗笑了,有些嘲弄的意思,“别在这儿试探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敞开了心思说话,我就算是要把他赶出家门,你能同意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爸叫他做的这个主,其实权力有限。
“你总把人心想的太复杂。”沈宛鸿叹息,他按这个方向养的沈朱砂,事到如今却又希望他别去太过计算人心,伤了亲情,“实话告诉你,我能同意。”
沈聆染拖着长音“哦——”了声,“算了吧,我师兄教我要饶人,我也觉着把人逼的走投无路没什么意思。”
沈宛鸿看他满脸释然,有些感慨,“梁堂语把你教的比我好。”
他说完这句,看沈聆染神情有些不自在,以为对方不愿听这些,于是转了话题,“十岁那年,你跟你外公学画论。那段时间迷上了画画,研砂总不专心,我给你把书都藏起来,你一边哭一边找,还不敢叫我知道,你记得吗?”
沈聆染说:“记得啊。后来我找回来了,你就整日整夜守着我不让我看。”
沈宛鸿眯了眯眼,在想那时的画面,“现在还喜欢画画吗?”
沈聆染说:“喜欢。”
他答得随意,答完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宛鸿停顿了下,终究说不下去叫这话题了了。他知道沈聆染不会回头,也知道这个沈聆染这些年一直在殚心竭虑撑起沈家。
可他还是不敢给他一个自由的可能,哪怕是问一句:你想不想继续画画?
他为沈家传承不绝,明知道沈聆染惊才艳艳却只许他在研砂路上前进,对方知道他的这份“贪欲”,经常忤逆他,跟他顶嘴,可独独被强压下来的责任,从未抛过。
腊月初九是沈聆染的生日,还有三个月。沈宛鸿已经计划在今年生日宴上把聆染堂正式给他。十八岁的掌权人,是他一步步逼出来的。
梁堂语自从那天打了电话后就再没有对方的任何消息,日子还是照常过,可总过得恍惚空落,画画时候习惯性抬头去看篆刻台。同事给他两块巧克力,下意识揣进口袋里留回家,进门后,就站在门口看着荷风山馆发呆,他从来没觉着自己床那么大,大的有些空旷,他心里好像被挖掉一块,连带生活里的每一处,无论怎么做都填补不上。
魏浅予离开以后他再没法下笔,那天打开了桌上很久以前的初稿滚出一方章子,是那人临走前刻的,篆书四字——共郎长行。
魏浅予说把这枚章子送给他,梁堂语也真的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心思跟着一起飞了。
梁堂语握着章子,一点点收紧,棱角硌疼掌心,石头被渐渐焐热。
心痛的感觉最真实,绝不会跟着外表和嘴硬伪装,他只会切切实实让你感受到,你是真的思念他。
他终于承认,自己想那个孩子了,发了疯的想。
这几天凉的特别快,梁园树叶落了满地,但塘边那颗鸡爪槭红的像火,梁堂语穿了毛衣,他知道北方此时更冷,晚上翻开枕边的书,从里头掉出一片枫叶,这是那天他从沈聆染头顶摘下的,说要给人做书签,自己却留下了。
他捻动叶梗,叶片就在指尖纷飞,长睫厚重参差的影子打在眼睑。
年轻时候他总觉着那些情爱的诗“腻人”,现在才知道寥寥几笔,刻骨铭心。
梁堂语起身下床,从柜子里拿出砚台,研好墨,蘸好笔,掌心大的叶子上,端端正正写了两行——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染就枫叶丹。”
纵使他看不见,却知道枫丹像他小师弟一样热烈明艳。
梧桐情书他没有收到,枫叶情书这里倒有一封,就是不知道那人还要不要。
作者有话说: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李煜《长相思·一重山》今天是七千字的双更!求海星!!!
第51章 这人我是瞧得上的
他爸老了,今年他妈年祭交给沈聆染操持,祭品香烛纸钱一应物事都是他安排人去置办挑选,毕竟是男孩子,段文秀不放心,跟着帮忙掌眼,也没出什么错处。
当天沈家闭门谢客,没有外人。沈睦先和沈聆染在前,领着一家小辈在祠堂上香烧纸扣头,她妈已经去了好多年,多少悲伤也该被时间冲淡,平日里不怎么想,可每当香烟一飘,纸灰味儿出来,记忆和情感被勾着,仿佛又回到刚出殡那天。
一大家子人拜完灵位又去墓地洒扫,回来已是晌午,刘婶掐点在厅里摆好饭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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