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滴颜色滚入画纸中,衬得画中的陆野眼神一下子就邪气了起来,月光泠泠地从落地窗洒落进来,一点点浸透了画中人的眉眼,衬得他和梦中那个反常的陆野异常相像。
“完美。”齐燕白轻声赞叹道。
可惜了,齐燕白想,陆野转头离开的那个瞬间,他其实不应该问陆野的名字,而是应该问他联系方式。
因为他忽然不满足于一场单纯且美妙的邂逅,他把面前这副素描取下来夹在画册中收好,对陆野产生了超脱于画作本身的兴趣。
他胸口里的器官还在飞速跳动着,震得他胸腔发麻。血液瞬间流过他的四肢百骸,齐燕白微微抽了口气,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
那种感觉让他处于一种轻微晕眩的亢奋状态里,齐燕白深深地吸了口气,脑子里顺理成章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我应该得到他,然后留住他,齐燕白想。
这个念头让齐燕白瞬间通体舒畅,他勾起唇角,在夜色里毫无征兆地笑了两声,整个人看起来轻松而愉悦,好像之前那种困扰他的压抑感在顷刻间一扫而空,连带着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他收起画册,想转头回去卧室,转身时却正好看到了之前被他遗落在客厅茶几上的美工刀。那把刀刀刃还没完全收回去,锋利的刃口被月色折射出不详的光,齐燕白歪着头看了它一会儿,然后伸出手,一点点推回了刀刃,把刀顺手扔在了垃圾桶里。
他不用尝试这个了,齐燕白想,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更好的乐趣。
第6章 “一起去吧。”
大约是胡思乱想得太多,齐燕白一宿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地在浅眠状态里打转,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是晕乎乎的,上班都难得地不在状态。
“齐老师……齐老师?”
齐燕白匆匆回神,冲着前台小姑娘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意,这才不好意思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她。
“对不住,我昨晚没睡好。”齐燕白说:“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没事。”小姑娘不太在意地摆摆手,她从前台后站起来,伸手递给齐燕白一张报名表,说道:“是这样,咱们早上的时候有学生家长过来报名,想报齐老师的班,你看看时间上还方便吗?”
齐燕白虽然很久没有过作品,但他基础扎实,又有好学历傍身,刚来培训中心没多久就成了香饽饽,总是有人三不五时地过来报名,想插队进他的班。
“可是我周末的初级班人员已经满了。”齐燕白有些为难地说:“如果加人进去,别的家长可能会有意见。”
“没关系。”前台小姑娘摆摆手,说道:“这个学员是个初三生,你把她插进平时的进阶班就行了。”
“这样啊。”齐燕白明白了,于是点了点头,说道:“那你随意安排就好,我这边时间上没问题。”
工作日晚上的进阶版都是些略高年级的孩子,这些孩子大多都有绘画基础,来上课也是更多针对专项练习的,多带一个就要多付出一份心力,所以大部分培训老师都不爱中途安插学生进来。
但齐燕白是出了名的脾气和软好说话,前台似乎早猜到了他会同意,于是眉开眼笑地把已经定好的学生资料表发给了他,顺便递给齐燕白两包润喉的花草茶。
“就知道齐老师会答应。”前台姑娘笑眯眯地说:“要是这世上所有人都像齐老师这么讲道理好说话就好了。”
齐燕白接受了她的好意,只是抿着唇低头笑了笑,没有答话。
前台姑娘只当他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但齐燕白心里却没想那么多。
人生在世,这偌大的社会就像一个考场,目之所及的每个人都是考官——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毫无需求,只要与人相处,哪怕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必定要承载对方的期待。就像家长们想给孩子找一个能力强又心地善良的掌舵者;学生们则想要温柔耐心的好老师;而同事们只需要一个合群好说话的同事。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能做到他们预期里的模样,就能轻而易举地在任何环境里存活下来,甚至活得很好。
适者生存、对症下药——而齐燕白深谙此道,从没有失手过。
他知道怎样的自己更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也明白该用怎样的面目来应对相处,相比之下,他独处时泄露出的那种压抑和偏执,则更像是蓝胡子城堡里的最后一扇门,被锁在一个名为“秘密”的钥匙之后。
周末的课程通常紧凑又充实,初级班的小朋友们又活泼伶俐,一个个天马行空,想象力极其丰富。齐燕白连教带哄一上午,控场控得嗓子都有点哑,最后下课时,甚至觉得自己耳边有点轻微耳鸣。
年轻的助教老师正在进行放学前最后的点名活动,而齐燕白则站在教室门口,微笑着挨个跟放学出门的小朋友一一道别。
陆明明背着个迪士尼公主的双肩包落在队伍中后方,她双手捏着背带,没像前面那些叽叽喳喳的小百灵鸟一样蹦蹦跳跳地抢着跟齐燕白说再见,只是缩着脖子藏在人群里,正想“暗度陈仓”地跑出教室门,就被齐燕白眼疾嘴快地叫住了。
“陆明明。”齐燕白叫住她,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还没拆封的小礼盒,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笑着说:“昨天你跑得太快了,老师没追上你——谢谢你给老师的礼物,我很开心,但礼物我不能收下,还是得还给你的家长。今天谁来接你放学?”
陆明明见状顿时撇了撇嘴,苦着脸看着齐燕白,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说道:“齐老师,你可以不用这么有原则的,当做不知道多好呀。”
齐燕白对面前这个孩子有印象,她家境很好,周末来上学时总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像个小洋娃娃。从她的衣服穿戴上来看,她应该不在乎这点小小的礼物,但齐燕白做老师的时候有自己的原则,于是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
“老师很感谢明明小朋友这样用心。”齐燕白说:“但是如果可以,画一幅贺卡给老师,或许会更好——到时候老师可以把明明送的贺卡挂在办公室,怎么样?”
陆明明眼前一亮,像是被这个提议打动了,但她又不太想就这么收回自己的礼物,于是撇着嘴低下头,看起来有些犹豫。
“没关系,老师先带你出去吧。”齐燕白温声细语地说:“今天你妈妈来接你吗?”
陆明明很不想让齐燕白把礼物还回去,于是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攥住齐燕白的手,闷闷不乐地跟着他出了教室。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外间的大部分孩子已经被家长接走了,大厅显得有些冷清,只有零星几个家长带着孩子在小画廊查看作品。齐燕白拉着陆明明的手往外走了两步,却没见到印象里的家长,于是只能领着陆明明又回到大厅,等着人过来。
陆野今天起得晚了点,他昨晚点灯熬油地审了一宿的人,直到天亮才回家睡下,困得头昏脑涨,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接孩子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快死过去了。
新城东区的周末车多人多,陆野到培训中心的时候已经是午休时间,上午的学生已经被家长接走,下午的课却还没开始,整个培训空空荡荡的,连前台都去吃午饭了,只有陆明明和齐燕白两个人并排坐在大厅的等候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话。
陆野推门进屋的时候,是陆明明先看见了他,小姑娘眼前一亮,下意识想喊人,但又想起身边的齐燕白正等着她家长,于是临时悬崖勒马,又把话咽了回去。
但齐燕白已经发现了她的动作,也听见了身后玻璃门开关的动静。他从休息区站起身,转过头正想说话,只是还没等开口,人就猛然愣住了。
“陆——陆警官?”齐燕白下意识地说道:“您怎么来了?”
齐燕白昨晚还在想要怎么想办法和陆野再见上一面,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这样快地跟他相见。他原本已经平复的心情霎时间再一次波动起来,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今天不在岗,齐老师叫我名字就行。”陆野今天不值班,他穿了身便装,看起来气质比执勤时平和了不少。他单手揣兜站在门口,偏头冲着陆明明示意了一下,说道:“我是来接孩子的——今天来晚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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