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店一晚45,钟点房一小时15块。”柜台后的女老板头都不抬,忙着抽劣质烟。
姜漾点点头,身份证拍出来给老板登记,拿出手机打开付款码。
“只收现金。”女老板鬼画符一般地写完了姜漾的名字。
陈木潮站在姜漾后方靠左一点点的位置,从这个视角瞥见姜漾抓着手机怔了怔,肩膀抖了下,随后慢慢转向陈木潮。
陈木潮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漾还带着别扭,说:“我没带现金。”
预感成真了。
陈木潮面无表情,他是不会帮姜漾付钱的,但这倒霉玩意儿又不是真的流浪狗,老师的侄子也不可能撇在路边上不管。
“我带你找能手机支付的旅店?”陈木潮带着私心装作好意地提议。
姜漾下意识嘟哝了句:“好麻烦嘅……”
陈木潮听不懂粤语,“嗯?”
“我说好麻烦。”姜漾半个身子靠在柜台旁,下巴放在台面上。
姜漾大约是没意识到,他讲粤语时候发的尾调音是弱下去放软了的,声音本就清亮好听,陈木潮难得多分了点神,思考姜漾这到底是抱怨还是撒娇。
纯白的薄款羽绒服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牛仔裤也同样看不出牌子,唯一弄脏的只有白色的球鞋。
手背也是雪白的,爬着几条娇生惯养的透着淡红色毛细血管。
陈木潮无视女老板逐渐不耐烦的面色,缄默地站了会儿,然后改变了主意。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先住我家里。”
姜漾得到一个从没想过的解决问题方法,有些诧异地扭过头,看到与这提议很不符合的一张脸。
冷静,平淡,陈木潮眼眶深,眼球黑得纯粹沉重,唇周锋利,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凌厉和漠然。
全然没有一点邀请人去家里小住的好客热情。
陈木潮说:“我一个小市民,惹不起你这样的人,把你照顾好,你出什么别的事情也怪不到我头上。”
姜漾原本想说嘿你这人说话真是不好听,只是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陈木潮又说:“姜老师的电话号码有没有换过?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一下你的情况。”
一腔怒火瞬间浇灭剩点灰烬了,姜漾“哎哎哎别别别”地叫着,边对陈木潮说:“别打别打。”
陈木潮抬了抬下巴,垂着眼看姜漾,问他为什么。
姜漾哑火了,蹲在沙滩上数沙子的感觉又回来了,唇角的线条都显出倔强的不想说。
陈木潮见状,虽然心里没有完全打消这个念头,但暂时没有再问,也不拿电话出来拨号码了。
两人沉默了会儿,陈木潮是懒得说话,姜漾看样子是想起伤心事,也不开口。
倒是女老板彻底忍不住了:“你俩说话去到外面去,林北要做生意——”
姜漾和陈木潮被扫地出门,听不懂闽南语,还眼睛很慢眨一眨,懵懵地问陈木潮:“林北,是什么意思?”
陈木潮还是冰块一样的脸,语气也轻飘,告诉姜漾:“你爹我。”
第7章 没有画过星图
一开始,得知陈木潮并不是独居,家里有两位女性亲戚时,姜漾便显出一点犹豫。
但陈木潮说他没太多时间陪他浪费在找住所上面,待姜漾先在家里安定下来,就随他心意去找可以使用电子支付方式的旅店。
姜漾这时还没对陈木潮有什么刻板的印象,就以为单纯是他为自己考虑周到,想了想,还是说了“好”。
陈木潮拎着他的红色装虫子的桶走在前面,姜漾跟着他挤进一个只比他肩膀宽点的楼道,墙边被蹭得只剩灰黑的水泥印,上面招租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广告层层叠叠贴满了一整面墙。
姜漾好奇,又想拿手碰,手指恰好指到一张色彩鲜艳的“试管代孕包男孩,怀孕六周验男女”,顿了顿,还是瑟缩回去了。
这张显眼的广告纸下边本来跟了一串数字号码,但不知被什么人拿记号笔涂掉了。
看得出涂得随意,线条飞起成团,露出最前和最后两个数字的边角,又较真得不得了,中间的几个数燙淉字是什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在干什么。”陈木潮此时已经走到门口了,侧过身子拿钥匙开门的时候看见姜漾还在楼梯上对着小广告发呆,就不带情绪地说他:“也想验男女?”
姜漾大概知道号码是谁涂的了,只没脾气地瞪了陈木潮一眼。
屋子里没人,工作日又是中午,陈木潮给姜漾倒了水,让他随便坐,就自己跑到阳台上摆弄他那个桶,没有别的招待了。
姜漾不想看手机,就算换了一张卡,收不到家里那些烦人的短讯和通话申请,他仍是觉得路港要比这些电子产品有趣一些。
不如说是陈木潮在他心里更有趣一些,毕竟能一眼认出谁也不是姜漾的独到技术。
姜漾还在学校里好好上课的时候,常常溜去姜知呈的办公室,枕着那些庄严的学术课本和浩瀚的天体图册睡觉,然后被上完课回办公室拿东西的姜知呈轻轻扇一下后脑勺。
也是在那里,兴趣或许从那时就缓慢但不可忽视地滋生了,他初次“遇见”陈木潮。
那张照片被姜漾从抽屉旮旯里翻出来的时候还保存得完整,颜色没像它背面标的年份日期那样不可追寻,画片上的人没有表情,隔着维度和时间,却生动得就像在看着姜漾。
用黑墨的眸子,高挺的眉骨,和姜漾面面相觑。
姜漾承认,这人身上的吸引力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性质的吸引,也认为这吸引力对所有人大概都适用。
姜知呈下课回来,推门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侄子没在偷懒困觉。
姜漾惯会偷懒,此刻目光灼灼,姜知呈还以为他是对自己桌上的哪幅珍贵的手绘天体图产生了兴趣。
于是姜老教授快步走过去,看到桌上的相片,也愣了愣,却无太多失望之类情绪,用了比平时更轻一些的力度,扇了下姜漾的后脑勺。
“老姜,”姜漾饶有兴致地问,“这是谁?”
照片上也有姜知呈,手掌搭在那人更靠近一边的肩膀上,两人一起看着镜头。
姜知呈年纪大了,有说话絮絮叨叨的毛病,爱感叹,爱回忆,姜漾只记得他说了许多陈木潮的好话,他当时全听进去了,记得却没多少。
这张英挺的脸和足以刺破画片的锋利,比那些旁人的赞美和惋惜要更难以忽视。
“大三就辍学不来上了,问他原因他不愿意说多少。”姜知呈阻止姜漾继续盯着他的爱徒不怀好意地看,劈手将照片夺回来,把姜漾留在上面的指纹印擦掉,然后放好。
往后姜漾再来姜知呈的办公室睡觉,有时想起来还会把照片扒拉出来看一眼,发散陈木潮画星图的样子,随后被姜知呈无情地告知:“他还画不了星图,天天写程序和paper而已。”
姜漾与姜知呈的话题多了陈木潮一个,一个愿意讲一个愿意听,姜漾什么样,包括性取向姜老教授都是清楚的,但陈木潮犹如人间蒸发,至此他也没有过多担心和想法。
并且拒绝了三次姜漾想要备份一张照片的请求。
因为姜漾一定会把他从照片里剪掉,只留陈木潮一个!
“画不了吗……”姜漾撑着下巴,咀嚼了下姜知呈的用词。
姜知呈没正面回答,但说:“带他观测过一次四合星。”
仅是隔着遥远的光年观测,笔就在手上,却一次都没有画过吗。
可能抓笔对谁来说都是很容易,但对陈木潮来说抓住宇宙的确有姜漾无法预估的困难。
而现在距离变得很近了,姜漾伸手就能抓住陈木潮稍翘起的后背衣摆——
“干什么。”陈木潮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姜漾讪讪地把自己不安分的爪子收回去,这他管不好的手让他吃了很多亏了,但姜漾本人似乎还是没有长好记性。
姜漾没话找话:“你捡这么多虫子做什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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