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段家。
有关段家两任掌权人,沈琼了解的不多。
刚租下地皮那一年,江牧之还在,出于人情往来,他帮着江牧之给港城寄过不少土产,后来江牧之一走,事情又多又乱,他分身乏术,顾不上这些琐事,一不留神错过了最重要的年节。转过头来三月开春,他焦头烂额的寄东西找补,港城那边收到东西给了回信,说是老爷子身体不佳,需要静心修养,不在乎吃穿,让他专注眼前不必费心。
沈琼是三教九流里泡大的人精,他知道段家是极深的一潭水,他没有江牧之涉足其中搅弄风云的本事,老爷子给的口信明面上是宽和体恤,实则是和他划分了界线,江牧之在,他们两家可以往来交好,江牧之不在,他们就是点到为止的租赁关系,不需要有太多瓜葛。
至于段家两代权力更迭,沈琼更是仅限于耳闻,他按照旧日的地址找到段家老宅,寸土寸金的私人庄园根本不允许外来车辆同行,出租车只能停在一公里之外的路边,郁郁葱葱的林荫道被港城特有的海风吹出声响,沈琼在司机复杂又敬畏的目光中付款下车,仿佛一个准备英勇就义的烈士。
众所周知,港城里最恐怖的存在从来不是段家那位年轻有为的掌权人,而是在段家老宅里退休赋闲无所事事的前任黑道龙头扛把子。
段家老宅整体翻修过一遍,看似简洁低调,实则每个角落都透着精致优雅的贵气,茁壮生长的蔷薇攀过纯白色的外墙,缠绕交错着开出形色各异的花。
沈琼畅通无阻的走到老宅门口,大门外的密码锁是唯一一个说得过去的安保措施,沉甸甸的花枝晃晃悠悠垂到门边,很是好客的蹭上了沈琼的脑袋。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出于破罐破摔山穷水尽又谈了恋爱的心理准备,沈琼还算从容不迫,他摁上密码锁旁边的门铃,负责传递图形的高清摄像头在自动对焦后对准了他,他睁开有些红肿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拨开了挡在眼前的枝枝叶叶。
“您好,打扰了。”
“——做咩啊,靓仔?”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比沈琼预想的要快,闲出蘑菇的懒散劲顺着电流声拖出尾音,像极了结束小憩的猫科动物抻着窄腰用爪子挠树。
“……我叫沈琼,从S城来,想拜访一下段先生。”
自报家门是最基本的礼貌,沈琼屏住呼吸对着摄像头微微颔首,他尚不清楚门铃那头是哪路神仙,不过能用这种语气回应客人的,即便是段家的下属也一定是身居要位的心腹。
“段先生?嘶——你找段以疆呀?”
吱吱呀呀的声响从话筒里传来,提及宅院主人的姓氏,门里边那位瞬间来了精神,饶有趣味的从躺椅上起身,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影像。
监控传来的画面通常会有失真的问题,不过这对沈琼的影响不大,精致姣好的线条轮廓克服了手机像素,午后最好的阳光将蔷薇花的倒影投在他眼角,生来偏浅的瞳色凝成浅浅一汪,趁上因为缺少睡眠沁出来的红血丝,足以让人在心生柔软的同时警铃大震。
“对。几年前,段先——”
“等会!”
沈琼眨了眨眼,刚酝酿好的措辞断在半路,对方拔高音调,忽然叫停,紧接着就是七零八落的动静混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大户人家的宅院,且得跑上两步,约莫十秒钟之后,紧闭的大门朝里拉开,探出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笑脸。
“段以疆对你始乱终弃了是不是!来来来,进来聊——跟哥哥慢慢说——”
港城之行,沈琼设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案,他摸不清段家的底细,在他看来,闭门不见是最可能出现的结果,而按照原定合同适当拖延或者分期付款则是他能取得的最好的结果。
然而,事实总是愿意和预想的背道而驰,而且是朝着某一个奇奇怪怪的方向大步向前,走出一个歪七扭八的康庄大道。
——就比如眼下,这位来自段家老宅的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正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热情洋溢的拉着他进屋换鞋。
第36章 35
猫在段家老宅里养老的沈拓是个什么人呢?
——港城旧城一条黑街,是个人都想追着他磕头认爹。
江牧之到港城谈租地那一年,段家的船厂生意兴隆,旧船维修新船出海,单单都是大生意,段家的老掌权人段霄设宴请江牧之,酒过三巡,他才姗姗来迟。
段霄临终那几年基本不过问堂口事宜,江牧之是个例外,老爷子看江牧之顺眼,特意亲自关照了江牧之要办的事,沈拓盯着盛安船厂无暇抽身,也就没跟着掺和。
所以,他跟江牧之只有酒宴上那一个照面。
面对段霄的贵客,他当然诚心诚意的拿起分酒器拎壶冲,结果江牧之这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北方汉子居然只拿起酒杯陪了一口,立马脸不红心不跳的往桌上一趴,摆出了不省人事的烂醉德行。
——好好一个大男人,偏要狗里狗气的。
这是沈拓对江牧之的第一印象,再之后的几年,段家经历的风风雨雨不比失去江牧之的沈琼少到哪去,他因而遗忘了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直到最近赋闲退休颐养壮年,他才有了家长里短的闲心。
“段以疆上班去了,我叫他现在从公司往回走,最多半小时。”
德国进口的金边骨瓷茶杯,泡着清热去火菊花茶,港城三面临海,夏季潮热闷沉,沈拓打开桌边的玻璃罐,夹出两颗冰糖丢进沈琼面前的杯子里,脸上写满了真诚好客。
“……”
没有云层遮挡的时刻,港城的阳光是独一份的,它明亮得耀眼,又温暖得令人筋骨酥软。
繁茂生长的枝枝蔓蔓缠绕在院中的凉棚上,封闭顶层的钢化玻璃结结实实的撑起一片阴凉,削减势头的阳光从缝隙中洒下,变成了斑驳活泼的光点。
就长相而言,沈琼这辈子还没服过谁,精雕玉琢的钟云亭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的,斯文优雅的廖森雨也仅仅是能入眼而已。
唯独此时此刻,在被第六感催促着心生警觉之前,他短暂的沉浸在牢惊愕与惊艳交错的呆滞里,直到沈拓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喊他回神。
“别紧张,喝杯水,有什么事先跟我慢慢讲,不着急。”
这是极其危险,又极其漂亮的男人。
——慵懒似豹,艳丽如刀。
急促的警示铃响彻脑海,沈琼挺直脊背,抓紧了茶杯的手柄,冰凉的瓷质安抚了他沁出汗水的手心。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是来解决问题的,躲不过去,怕也没用。
沈琼心下一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甘爽清甜的茶水穿肠入腹,算是他这两天喝下肚的唯一健康饮品。
“大概七八年前,有人来港城拜访段先生的父亲,想从老爷子手里租一块地。事情谈成之后,也就是差不多六年前,他们一次性签了三十年的合同,第一笔付了五年的租金,截止到今年年底,应该再交第二笔。但是现在工厂经营遇到一些……”
“——租地啊……等会,我想起来了。”
摇椅吱呀一声,忽然停住,沈拓屈起右手食指敲了敲扶手,淡化的枪茧肉眼难见,他现在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丝雀,指甲盖上还涂了一层精致莹润的养护油。
去年诸事落定,段以疆终于和过世的父亲达成了和解,老爷子留下了不少鸡零狗碎的东西,其中就有一个和江牧之有关的档案袋。
“地可不是你租的,姓江的是你什么人?”
港城的三月春风,有半数藏在沈琼的桃花眼里,与江牧之有过一面之缘的前任黑道龙头扛把子双眸眯起,像极了某种正在端详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
被人细细打量是一件非常冒犯的事情,沈琼发誓他在沈拓眼中看到了噼里啪啦的小火苗,但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他没有为此生出反感。
——他并不是对方的猎物,又或者说,他还没有资格成为能跟这位摆在同一个台面上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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