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走到十点,任锦欢拿着梅花7与黑桃10陷入沉思,金向棠在咖啡厅说的那句话不知为何涌上心头,俪姐已经翻开三张牌,他暂时只能凑成一对10,秦恒提醒他:“小锦,该你下注了。”他这才将神思抽回,瞥了眼金向棠方向,对方虚虚握拳,拇指轻点两下食指,于是任锦欢将部分筹码挪到池中,追加两倍注。
这是昨晚约定的暗号之一,任锦欢当时问,会不会被发现,金向棠则说,如果被发现,我难道不是你的同谋吗?一个比肯定承诺还要安心的答案。
河牌圈翻牌后,任锦欢独赢这一局,品牌部沈丰老板说:“锦欢打得不错啊。”任锦欢笑说,运气好而已。前几轮中,大家打得相对保守,主要想摸清对手习惯,根据金向棠的暗号,他大部分场合选择了盖牌放弃,等到余副总等人赢了一半后,金向棠再让他开始赢牌,既能照顾人情面,也能闷声发财。
选择金向棠是唯一的正确选项,任锦欢坚信这点,只是,对方让他赢便赢,让他输便输,他亲手把木偶提线递到金向棠手上,任由对方操控,细细想来,不可谓不危险。
随后,余副总接连赢下两局,并且十分精彩,文延称赞道:“余老师不愧是国际数学奥赛金奖得主。”余副总则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不然就是你们常说的‘中年油腻’了。”众人不由笑起来,又听余副总道:“我不过是会多算几个数,但秦老师擅长把握对手心理,比我厉害多了。”
大家去看秦恒的筹码,发现和余副总差不多,秦恒在德扑圈的厉害是知名事实,但更厉害的是赢得和和气气、无声无息,和他职场上为人一样。秦恒在公司高层中算年长那一派,但离VP还差一步,一来是近几年身体原因,二来是因为咨询分析在互联网中属于支持辅助岗位,不像产运研发那般容易出成绩。任锦欢听说秦恒一直想将公司所有分析岗收拢到一个部门,这样更容易形成体系,能让年轻分析师成长得更快,然而苦于各业务纷争,未得机缘。
秦恒笑着作了谦辞,他是四十七的年纪,头上有明显白发,但面相儒雅有精神,任锦欢对他很是敬佩。后来聊到业务,文延说得和秦恒老师多请教,对方说,公司有很多小同学分析报告水平不错,还专门提了一嘴任锦欢之前做的《海外电商市场分析》,说写得不逊于咨询圈那帮人。任锦欢微微低下头,眼里闪着光,是藏在羞涩里的开心。金向棠捕捉到他此刻神态,忽而联想到公园里被人喂食的小鹿,几块饼干就能让它们仰着脖子围在身边,是有些天真在。
就在众人按照先前节奏继续打下去时,金向棠那边突然来势汹汹,一连赢下好几轮,几人筹码被他赢去大半,尤其是文延,在其中一局中,场上只剩他和金向棠,他凑了一副好牌,也投下多倍注,但金向棠打得凌厉果断,最后直接All in,文延吃不准他是不是拿到更好的牌,最后不得不选择弃牌。
金向棠将筹码收入囊中时,文延摊开自己的牌,不甘心说,想见见你的。德扑桌上,玩家有权拒绝赛后对方查看自己底牌,金向棠只给他看了其中一张,但没有暴露大小,只露出花色,是个黑桃。文延脸上神情有些僵硬:“为什么不全展示出来?”金向棠笑着看他:“我怕你见了更后悔。”
这已然是个明示,金向棠的牌绝对不如文延,余副总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向棠,你这样炸胡对文延太不地道了。”
许是经由这么一局的失利,文延之后发挥不畅,筹码所剩无几,任锦欢按照金向棠的指示,目前处在小胜阶段,他注意到文延脸色严肃,心里也在另作思量。直到十一点左右的这一局,任锦欢刚好对上文延,金向棠传递出“跟注”的暗号手势,任锦欢考虑许久后,最终没有听从,而是弃牌。
他先前便察觉出文延心情不悦,到底是自己上司,得留点情面,火上浇油只会徒增麻烦,自己筹码还算充分,送一部分也无妨。然而这盘结束时,场上气氛有些莫名安静,任锦欢抬头去看金向棠,对方面无表情盯着自己,深邃目光里毫无波澜,他忽然发现金向棠不做表情时其实是张冷脸,很有锋芒。
事情大概从这里开始转向,任锦欢拿到新的底牌后,抿了一口茶,并将杯柄朝向六点钟方向,这是两张“对6”的意思,然而,直到下注,金向棠也未给出任何暗号。
俪姐提醒一遍后,任锦欢只得暂时选择跟注,然后转牌圈中弃牌。在柔和弥散的灯光下,他身体后靠,去看自己的同谋,对方没有任何回馈,只是专注自己的牌局,游刃有余,也冷酷薄情。说不慌是假的,这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很挠人,他像一只迷失的山羊,被人牵到悬崖上,然后置若不闻。
几轮下来,任锦欢基本跟注一圈便放弃,让损失减小到最低,余副总悠悠道:“锦欢,你得用点心啊,再这样下去你一个月的工资就输没了……”秦恒温言笑道:“打牌时不能喝太多茶,‘茶’同‘差’,你的运气都喝差了。”沈丰则调侃道:“你应该怪文延,他的坏运气都传染到你了。”
众人三言两语,任锦欢七上八下。他面上强撑镇定,心底多少有些被戏弄感,脑海中遍寻出路也无法,而就在他走投无路时,金向棠轻扫了一下桌面,给出一个“check”暗号。
任锦欢愣住,很快便是如获新生的喜悦,与先前一般,金向棠暗示什么,他便做出什么,人在渡尽劫波后往往会对求生的绳索更为珍惜,然而,赌桌上向来不讲什么公平,是剑戟森森,是尔虞我诈,他一开始便将自己的底牌暴露给金向棠,以至于最后在对方指示下走到All in这一步时,浑然不觉脚下悬崖已有万丈高。
山雨欲来风满楼,金向棠也选择了All in,牌面摊开——任锦欢是“7、8、9、10、J”,顺子,而金向棠是“三张10”与“对J”,满堂红。
胜负分明。
金向棠微笑看向他,漫不经心道:“你出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远离打牌~
建议任经理去下个国家反诈app╮(╯▽╰)╭
第10章 金风玉露>>08
任锦欢愕然盯着桌面,身体仿佛被胶水黏住,出局的一刹那,空调冷气簌簌吹过衬衫后领,但他不觉凉快,反而热的紧。陷入圈套总会使人恼怒,可对他而言,蒙在心头的更多是一种被拿捏的失手感。
预谋已久、守株待兔、请君入瓮——任锦欢琢磨过来,只能这么形容,果然,他不喜欢意外。
得益于多年的情绪管理,他还能在此刻露出一个败者最得体的笑容,并为金向棠献上两声体面的击掌,自认,我输了。
俪姐收走牌时,任锦欢正准备起身退出,秦恒却开口道:“五个人打终归少点热闹,这样吧,我先借一部分筹码给小锦。”说罢,当真让出三分之一。余副总和沈丰老板不约而同交换了个眼神,也发话说不用太当真,并跟着凑了点给任锦欢,称没事,继续玩。
花色筹码重新聚在一起,任锦欢愣了愣,身体率先做出反应,他很快向秦余沈三人道了谢,是乖巧的学生样:“老师们这样资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要是再输下去,我可能压力就很大了。”后半句是说给金向棠听的。
秦恒笑呵呵看着他,眼珠子转上一圈,然后对金向棠道:“向棠啊,你也别老想着逮这一只羊薅。”
“秦老师都这么说了,我还哪儿敢啊。”金向棠笑道,目光游移到任锦欢脸上,未再多言。
不过,任锦欢心知肚明,即使这样,在剩下五人面前,他还是没有扭亏为盈的能力。
饭馆陈老板端着新茶与果切来到包间,店内其他客人均已走光,余副总遂提议休息稍稍,最后再打半小时就结束。期间,俪姐表演近景扑克魔术,众人兴致颇高解密,但俪姐哪能让他们轻易得逞。闲谈中,陈老板透露俪姐并非广东人,祖上三代是澳门那边,结婚后随丈夫来了北京,有自己的副业生意,来这就赚点小钱。
聊天中途,任锦欢去外面露天餐饮区转了转,四处静谧,只听见微弱蝉鸣,他坐在长椅上,远处偶有一两辆夜间出租驶过,声音忽忽,在无垠的寂静里,就像默片中播到菲林噪点密集处的刺声。胸臆间那口翳气早就散了,他不是个易怒的人,但有句话讲得好,有借就得有还,白白任由别人来占便宜的慈善家,他决计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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