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16)
等走到停放自行车的地方,高雅兰忽然道:“那个,医药费我会还你的。”
夏河忙说:“那是顾生给的,你还他吧。”
“······”
他走过去扶起那俩生锈的旧车,拍拍后座垫子,重新矫正了车链,扭头对高雅兰说:“我带你回去。”
高雅兰点点头,她虽腼腆,但性子还是倔。如果不是腿受伤了,恐怕依然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夕阳淹没在最天边的云里,随即便看不见了。余晖很淡,比平时都要淡。
夏河骑惯了顺风顺水的自行车,这会儿遇上那俩老古董,倒骑得十分卖力。为了缓解自己的疲惫,他搭话问后座的高雅兰:“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在吗?”
高雅兰回称:“我妈和我爷爷······我还有个弟弟,在读小学呢。”
“哦!”
一个字,夏河把话题终止了。
高雅兰想了想,又继续说:“其实,我爸不是杀人犯······”
夏河没回声,等着她往下讲。
“他是和人起了冲突,但没杀对方······”高雅兰停止在这句话,似乎又有要哭的预感。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夏河接话,随即将脚踏车踩的更快了些。
☆、羞耻 7
某天下雨了,闷雷声声。
雨水打在教室窗外的那棵法国梧桐树叶上,沙沙作响。
下课期间,一行人站在走廊,靠着栏杆欣赏雨景。夏河原本沉浸在习题的海洋,结果周郁走进去,二话不说,直接拉他出去‘站岗’。他从屁股兜掏出一本漫画递给夏河,说:“火影忍者新剧情,我借给你看看。”
夏河拿在手里翻了翻,没多大想看的欲望。
谢东也在旁边,他把自己那头黄毛给剃掉了,据说是因为学校不允许这种社会瘤子的作风,强制让他给剃成了‘劳改犯’。与他一块过来的顾生正在打电话,边说边笑,听上去聊得很愉快。
周郁平时和谢东一个宿舍,也算相熟。
他问周郁:“昨晚我哥跟我说了一个新鲜事,你要听吗?”
“什么事啊?”
夏河合上漫画书,也竖起耳朵想听听要讲什么。
谢东说:“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哥在城管局当管事么,前两天晚上他巡逻的时候,路过一处人烟稀少的公园。那公园里有个公共厕所,当时他和几个城管尿急,就打算跑进去小解。但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周郁问:“你怕不是要跟我讲鬼故事?”
“不是鬼故事,特别逗的 ,你听我往下说。”
“你说吧,要真是鬼故事我就揍你。”
谢东继续说:“我哥他们刚开始也被吓了一跳,但仔细听,那声音可不像鬼哭狼嚎。像两个人的□□······”
“妈的,你在跟我讲黄片的剧情?”
周郁又打岔。
谢东不理他,接着讲:“你听我说。那□□可不是正常的声音。我哥觉得奇怪,就跟着声音进去,找到其中一间厕所,看见里边还亮着灯。当时想,估计是碰到有人在打野战,于是想吓吓他们,直接把门给踹开了,你们猜结果怎么着?”
夏河把目光迂过去:“不就是看见有人在做那事么,有什么稀奇的?!”
谢东忙接过话:“重点是,两个男的在里边做那事,你说搞不搞笑。”
他说着轻蔑了一句:“真够恶心的。”
周郁有些意犹未尽,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我哥把那俩没穿裤子的抓回去了,关了一晚上才放他们走。”
周郁称:“人家是基佬嘛,虽然有点恶心,但人有自由选择性伴侣的权利。我觉得你哥关他们可就过分了。”
谢东却说:“我哥还算好的,你是不知道之前,他们局里二队的人巡逻,也遇到俩变态在偷偷干这事,结果二话不说,上去就把人毒打了一顿。”
他俩还想把这个话题继续探讨下去的时候,顾生已经接完电话,凑过去问了句:“你们聊啥呢?”
谢东想把刚刚的话复述一遍给他听,但夏河忽然迈开步子从他们面前走过,脸色很是难看。
他们感到诧异,便没再说了。顾生问周郁:“他怎么了?”
周郁也一脸不知情,摇摇头:“不知道。”随即,上课铃声便响了,几人散开往各自教室走去。
整节课,夏河都在为谢东讲的事情而懊恼。他在作业本上涂涂画画,心里一团乱麻。
夜晚放学时,周郁和他一块回家。但其实,周郁是不想回自己家的,万一他那唠叨的老妈说起来没完没了,他可不愿意去听。既然夏河老爸住学校,他便常常逃离宿舍住夏河那去。
夏河显然没有从阴郁的情绪中走出来,一路上除了认真骑车,几乎一声不吭。见他如此反常,周郁也不好开玩笑,只能乖乖跟着。
等到了地儿后,他下车,把自行车推进院里,拉开楼道大门。随着‘吱呦’一声,感应灯便倏尔亮了起来。他俩踏上楼梯,周郁打破宁静可有可无说了句:“你家可真安静。”
可刚说完,楼上就传来吵架摔碎东西的声音。
夏河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后,摸着墙壁摁亮灯。他脱了鞋,走去拉开客厅窗帘。回头看往正在换鞋的周郁,问道:“要喝点什么吗?”
周郁摇摇头头:“不渴,但是肚子饿,你这要还有吃的就好了。”
夏河听罢走去打开冰箱看了看,收拾着冰箱里堆积的食物,把能吃的问对方:“水果要吗?”
“不太想吃。”
“茶叶蛋呢?”
“不想吃。”
“面包?”
“太干了!”
他横了周郁一眼,转即打开下层冰冻柜,拿出一包汤圆给他看:“只剩下这个了,你要不要?”
周郁连忙改口:“这个可以。”
“烧水去吧。”
夏河站起身来,把冰箱门关上。周郁溜达进厨房,替他把锅洗了。夏河拿了两个梨进去清洗,洗好了递给他,说道:“出去坐一会儿吧,我来弄。”
周郁接过咬了口,盯着他,开口问:“你今天怎么了?”
夏河瞥了他一眼:“没怎么啊,干嘛这么问?”
“觉得你有点反常,虽然平时吧,也是这张臭脸,但今天非常臭,比之前和顾生打架那次还臭。”
夏河伸手推搡他:“少拿我取乐了,出去吧。”
周郁扒住门扉,装作一本正经看着他,声道:“你要不跟我说实话,我今天就不出去了,就堵着你家厨房的门,你也别想出去。”
夏河感到无奈,却也没心思再与他开玩笑,拿起瓢子给锅里倒水,想了想说:“因为高雅兰。”
“为什么因为她?”
“我喜欢她。”
夏河说着违心的瞎话,眼神却诚恳的很。
周郁听罢,整个人愣了一下,有些哑然,像突然被人塞了一块干面包进去。他没再挡住门,看着夏河问道:“真的?”
“你当假的也可以。”
夏河依然显得风轻云淡,但就是因为这样,才容易让人信服。
周郁皱起眉头,扣了扣下巴,又问:“这事她知道么?”
“现在还不知道。”
“那你打算告诉她么?”
“不打算。”夏河继续编说:“也可能是一时好感,说不定明天就没了。”
但此话却没让周郁回过神来,还沉浸在方才那句‘我喜欢’上。他笑了一下,说道:“那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家夏河情窦初开了。”
夏河从他面前走过,说了句:“滚!”
过了一会儿,周郁也走了出去,踱步迈向阳台,看着那悬挂着的衣服,唠叨道:“你衣服都干了还不收起来,万一半夜下雨就白晾了。”
“今天又不是没下雨。”夏河端着盛在碗里的汤圆放饭桌上,又走回厨房拿了点葡萄干撒进去。扭头对周郁说:“过来吃吧,挺晚了,早点吃完去睡觉,明天还得早起。”
“哦。”周郁应了声,小跳到桌前。用勺子舀了一颗汤圆递到嘴边吹了吹,然后一口闷,结果被芝麻馅给烫得重新吐了出来。
夏河:“你是不是傻啊?”
他说着起身去给他倒冰水。
周郁接过冰水喝了一口,没吞,想让冷气在滚烫的口腔里萦绕一会儿。
稍后,他咽了下去,重新吃了颗汤圆。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高雅兰的?”
夏河称:“我都说了不一定是喜欢,可能只是好感。”
“那你什么时候对她有好感的?”
周郁像个对啥都无比好奇的童稚小子。
夏河故作思忖:“可能是上回带她去医院吧,估计是。”
“哦。”周郁又转移话题:“她上医院的事你都没跟我说说呢。”
“没什么好说的,你不要在她面前乱讲就行。”
“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
夏河笑:“谁说不是呢······”
☆、羞耻 8
转眼到了冬天,校园里那几棵梧桐树终于掉完了最后几片叶子,看上去光秃秃的,很是憔悴,像个残烛老人。
刚下过雨,街头湿漉漉,雾气寒冷,随着风穿进夏河的脖子。他把围巾裹紧了些,嘴唇有些龟裂,时不时伸出舌头来舔两下。
他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喊了他一句。他停住脚步,回过头,见是高雅兰。
高雅兰换掉了那身发白的校服,穿上冬装,头发没扎,自然披在肩膀。兴许是跑了些路,她看上去脸蛋红扑扑的,从嘴里喘出白雾。
夏河问:“怎么了?”
她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他,说道:“这是还你的,上回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夏河盯着那些钱,随即称:“你的医药费是顾生帮你出的,你还给他吧。”
高雅兰有些窘迫,轻声道:“那就,麻烦你帮我转交一下。”
继而,夏河将钱揣进自己兜里,算是答应了。经过一个多月的过渡期,高雅兰那事总算平息了下来,如今在学校也没被人暗地里欺负。但她的好运,或许多多少少跟夏河顾生周郁他们有关,毕竟那几人都是有头有脸的校园眉目。自从高雅兰一瘸一拐进教室那天起,大家就知道她背后有人罩,便没有胆再敢跟她过不去了。
寒风吹过,她把抚在脸上的头发捋下去。夏河双手放进外套两边的衣袋,看了她一眼,问了声:“同路吗?”
高雅兰点点头:“同一段路。”
“那一块走吧。”
他声罢迈开步伐。
“你的自行车呢?”
夏河说:“轮子报废了,还没修好。”
“哦。”高雅兰有些拘谨,一边走,一边垂下目光看脚下的路以及夏河的鞋。
“我得到前面坐车,你呢?”夏河问。
“我也得坐车。”高雅兰说:“不过下了车以后还得走好长一段路。”
“嗯!”
夏河没再出声,加快了脚步。等车子来后,俩人一块上了车,寻了个并排的座位坐下。夏河习惯性掏出MP3听歌,脸色很平静,尽管有时候心里兵荒马乱,看他神情是看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