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33)
“你小看我了,夏河。”
顾生伸手摸了摸他温暖柔软的脖子,然后怔怔的说:“我只是有点想我爸……”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细,低沉到听不清,碰巧不远处又放起了烟花,砰的一声在屋顶上炸开,绚烂,像星星掉落了一样。夏河明白,转手握着他那只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挪下来,紧紧攥着。
这个年过得很是平静,因为顾生的存在,所以夏河没有随老爸一块儿去走亲戚。本来想去乡下看看奶奶,但时间没对上,又转换了念头,打算明年夏天再回去一趟。
约了几个人吃吃喝喝,看上去比往年热闹,但心境却寂寥了许多。
周郁没给夏河电话,也没随他们一块儿去玩。或许是那件事情还没有在内心完全消化,但说回来,换作谁,看见两位挚友做那种事,能安然释怀才怪哩。
夏河理解,便也没主动跟他说起什么。
短暂的新年过去,去北京时,夏振东本想送送他俩。但夏河没让他送,称自己有顾生一块,又不是小孩子。于是,夏振东便没跟去,转过身就跑去约会了。
到了车站,原本俩人并肩走着的,但被几个匆匆忙忙的身影给冲乱。
顾生横了一眼过去,有些恼怒。
夏河重新把背包背好,抬起目光,忽而看见车站入口前站了一个身影。他楞了一下,紧接着转头望向顾生,说了句:“周郁……”
顾生还不知情,随着目光看去,道:“还真是,这小子,就算要送送咱们,哪有比人先到的。”于是抬手喊了声。
周郁听见声音,瞥眼看过来,露出微笑,紧接着迈开步伐走到二人面前。
“我以为错过了呢。”
“错过什么”
“错过你们啊。”
顾生道:“不提前打声招呼就来送人”
周郁尴尬的笑笑:“没有,正巧路过,想过来碰碰运气。”
“切,不能给夏河打个电话啊?”
倏而,他看往夏河,俩人对视了一眼,不紧不慢的挪开。
“我手机坏了……”
“那行吧。”顾生瞧他两手空空,继而又摆出不好的脸色:“我以为要给我们带点什么好东西呢,你就这样过来的”
“要不然呢”周郁道:“你还缺啥”
“新年礼物啊!”
“呃……”
周郁忙转移话题,把目光瞥往一言不发的夏河,张嘴说:“我想和夏河说两句话。”
“说呗!”
顾生坦言。
周郁搭上夏河的肩膀,指了指不远处的月台:“我们去哪说。”往后示意了顾生一下,“你先别跟过来。”
顾生不屑道:“我才不稀罕听。”心里却暗喜,反正一会儿夏河会给自己复述。
月台的人流众多,有与父母道别的,有沉默不语独自等待的,也有泪流满面不舍离开的。火车呜咽而过,起了一阵满是异味的风。
阳光刺眼,将站牌的影子拉长。
周郁依着夏河,距离顾生几米外的台阶上,他停下脚步,松开手说:“夏河,对不起。”
夏河动了动喉结,然后开口:“没事,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你和顾生……”
“嗯,我和顾生是真的。”
夏河抬眼晃了一下路过的脚步,然后低声说:“就像你看见的那样,周郁,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喜欢顾生。”
周郁哑然,“他知道吗?”
“知道,他也喜欢我。”
夏河说:“我想跟你说实话,我一直就只对男人有兴趣。”
继续哑然,他良久才开口:“我都……我都没看出来。你和电影里的那些人不太一样。”
夏河冷笑一下:“谁又能规定好我们是什么模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郁道:“夏河,你放心吧,你什么样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唯一的兄弟。”
他说罢无比诚恳望着夏河的双眼,眼眶有些红,看上去像是被风吹的。他曾说过,自己有迎风泪。
“谢谢你!”
此时,顾生似乎迈步而来,招手说:“快点吧,车要来了。”
周郁伸手拍了拍夏河的肩膀:“在北京好好照顾自己,顾生他……他是个不错的人。”
夏河笑,继而挥挥手:“走了!”
然后迈开脚步朝顾生跑去,火车飞驰的身影从他眼前划过。
☆、坦白 3
返校的第二个礼拜, 热热闹闹的开学典礼,以及社区活动在新的一年都迸发光彩。大家回去过了个节,平常挂满憔悴愁容的脸色悄然不见了。
“积极向上,认真索取”成了他们在求学路上的精神。
但好景不长,不过半个月的光景,一切就又崩了,回归了之前该干嘛干嘛, 该怎样怎样的随心所欲,毫无生气的态度。
向风返校比大家都晚,一, 他课不多,在实习的边缘徘徊。二,他人缘好,平时说请假就能请到。
但这次貌似是因为他自己的事情, 那天夏河与他擦肩而过时,抬眼打了声招呼。向风面色有些苍白, 嘴唇掉色,像涂了发糕。但模样还是阳光好看的,温和的笑容,比春风还令人神往。
“你看上去不是很好啊, 怎么了”
夏河察觉出问题,问了声。
向风把原本迈向楼梯的步子退回来,依靠墙说:“没什么,老毛病, 住了几天院。实在受不了病房死气沉沉的气息,所以跑了出来。”
夏河眉头一皱:“你生病了还不好好住院什么病啊?”
他嗤笑一下:“唬你的,我哪能自己出院啊……我妈得追过来扒了我的皮。”
夏河垂下眼睫,继而再次问道:“什么病啊?”
“白血!”
在向风说出这两个字时,夏河脑子没转过圈来,思索了会儿白血的概念,然后眼神一怔,紧接着说:“你确定还要来学校吗?”
向风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便伸手过去拍拍他风肩膀:“别一副我明天就要死了的丧样,放心吧,我这病治的早,不算个事儿。看把你吓的……”
夏河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也没敢往深了想,毕竟向风是个好人,是个不错的挚友。别说是白血病这种重大病症了,就算是感冒发烧他都会心里揪一揪。
他抬手拨开对方的手,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上课去了。”
“去吧,晚上一起吃饭”
“不行,我晚上约了人。”
向风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明白了。”
然后迈开步子,朝楼上走去。
他的背影,看上去修长,却有些荒凉。
窗棂投射进来的午后微光打在他白色的衬衫上,像一位落入凡尘的精灵。
第二天晌午,夏河在图书馆学习的时候碰到向风。他拿着几本书丢到夏河面前的桌上,惹得夏河从深思中抽离而出,内心惊了一下。本来憋着火气,结果一抬头,见是向风,便瞬间打消了戾气。
“巧啊!”
向风说:“你平时不是去第一图书馆吗?今天怎么来这了”
夏河抬起目光看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继而开口:“今天这儿安静一些。”
“噢,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爱上了那边图书馆探进窗户的法国梧桐树呢。”
夏河笑,想起之前在第一图书馆遇见向风,自己盯着某个永远不合上的窗户发呆,那里有一株树枝伸了进来,叶子发黄,落在窗台与桌面上,像个残烛之人,有些苍凉。
“昨晚我去找你,听说你一晚上没回来。”向风挑了下眉:“夏河,你是有对象了吧?”
夏河听罢抬起眼,昨晚确实是在顾生那过的夜,遮遮掩掩惯了,稍被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聊,内心就莫名慌张,于是忍住没说什么,总怕被对方看出来。但貌似,向风早就了如指掌,只是从来没有戳破。
向风盯着他,有一丝随性,但眼神却像蛇一样直往他内心钻。
“被我猜到了”
“切,别瞎说,好好看书吧。”
夏河强行转移话题,把目光挪回书本上,也一副随性而无所谓的模样。
“原来这本在你这。”
向风说罢伸手过去拿起夏河放在一旁的书,那本是夏河自己买的,不是图书馆的。被拿过去时,夏河蓦地抬头,想要伸手制止,但无奈书已经到对方手里了,便也只好没说什么。
果不其然,向风拿着书随意翻了几下,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凝眉,换了个手势,问:“你这书里有大问题啊。”
他说着抽出一张照片递到夏河面前:“这不是你那朋友么?”
夏河拿过照片,那是顾生穿着军装站在天安门前的模样,笑容俱佳,英姿飒爽,帅的一塌糊涂。夏河之前把照片收了起来,忘记是夹在书里了。这回被当场质问,内心刚开始还想装成波澜不惊,但紧接着又有些兵荒马乱。
“嗯,确实是他。”
他故作随性的把照片和那本书夺了过来,顺其自然的随手夹在其中。
这期间,向风一直用那双睿智的目光盯住他。然后说:“他是你喜欢的人吧?”
他拿着书本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说话,像是思忖了会儿,抬眼,开口:“是啊!”
这是继周郁后当面承认告知的第二个人,但向风的反应没周郁强烈,甚至还不如自己强烈,十分淡然,一丝疑惑都没有。撇了撇嘴:“真好,你俩很配。”
对于这样的话,夏河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从别人嘴里听到,内心猛的酸涩而汹涌了起来。但他强忍着,像当初每次面对顾生时而强忍住不去喜欢他一样,提提嘴角,笑了。
夜晚的风从阳台吹过,带来一股淡淡的花香。
顾生拿着啤酒,赤身,穿了一条短裤,依在阳台上,望着远处一闪一闪的楼顶红色感应灯,对身旁的夏河说:“我不想读警校了。”
夏河一愣,继而转过脸问:“为什么”
“我想去创业,哪有像我这样身价百万还想做个为民为国的小警察,你说呢”
夏河想了想,确实有点道理。便点点头:“你想好了就行。”
顾生的笑容又转为惆怅:“但貌似有点难,就怕把钱打水漂了。”
夏河也望向远处忽明忽灭的灯,想了想说:“你想好要走哪一条路了么?”
“你是指创业”
“嗯嗯!”
“还没考虑好,之前我爸的朋友说带带我,帮我规划一下。”
顾生换了个站姿,靠近夏河,在他同样赤/裸的肩头吻了一下:“没事,就算亏了,我也有余额过完这辈子。”
夏河笑:“说的也是,你现在的家产,说不定我拼一辈子都不可能有。”
顾生眼神盯住他:“那可不一定噢,我的不就是你的么?”
说罢,用鼻子暧昧蹭了蹭他的脸,然后亲吻。
晚风再次吹来,灯火依然恍惚,没有星辰,也没有云翳,一切晴朗,一切清澈。
☆、坦白 4
春天匆匆过去, 夏天依然聒噪,宿舍弥漫着汗水与冰棒的气息。燥热,头顶的吊扇不停转动,窗台挂着的白色背心随风飘摇。夏河把拧干的衬衫挂上,捋了一把额前的头发,沾了满手洗衣粉的味道。
室友翘起二郎腿坐在电脑前玩游戏,手边是磕剩下的瓜子壳。他瞥了一眼站在阳台上吹风的夏河, 打趣道:“你可真勤快,大中午的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