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7)
夏河愣了一下,没预料到他会忽然问这个,关于自己私下生活的事情。
“做该做的事。”
“什么是该做的事?”
“很多啊,比如看书,做习题,陪我奶奶说话,还有睡觉。”
夏河说完盯着他的后背,思索他接下来会接什么话。
顾生沿着田埂拐了个弯,顺势瞥了他一眼,说:“你平时都这么老实?”
老实?
夏河还是第一回听人这么评价自己,他轻笑一下:“不,我只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的状态,谈不上老实。”
就像有些人不爱说话,他或许只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状态,也谈不上内向。
夏河反问:“你呢,为什么来这?”
“本来不想来的,可能是上回你爸跟我爸聊起了些什么,让我爸想起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家,所以他叫我回来看看。”
夏河不太相信的问:“你会这么听话?”
顾生又回过头冲他轻嗤一声:“我当然不会这么听话,但他说了,回去后给我买辆摩托,还是重型的。”
噢,那就说得过去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晃晃悠悠的走到荷花池塘边上。正逢荷花盛开的季节,池内满目风采。花儿粉嫩粉嫩的,枝干擎在水面,风一吹,便摇晃下几颗水珠。
夏河以前没钓过鱼,这是他第一回,本以为是个欢快的过程,可试过才发现,没有什么是比钓鱼更无聊的事情了。鱼咬钩还好,可等得浑身燥热,鱼漂依然纹丝未动,他平时的耐心似乎在这一刻起不了任何作用,却又只能故作平静的坐在草墩上,心绪密密麻麻。
顾生也有些烦躁了,嘟囔了几句‘到底有没有鱼’,然后索性让夏河帮他盯着,自己躺在一边休憩。
天空很蓝,像大海那样蓝,却比大海清澈。一朵白云攫住他的目光,他忽然笑着指向那片云让夏河看,问道:“你看那朵云,像什么?”
夏河仰头盯了半会儿,才悠悠开口:“棉花糖?”
他随即纠正:“乌龟啊。”
这么一说,确实还挺像乌龟的。
夏河莞尔一笑,用一种近似温和的目光看向他,但等对方的目光挪过来后,他又冷淡的扭头。
“咬钩了咬钩了。”
这时,顾生垂坐起身,招手示意夏河准备起杆。他拿过网抄,随时准备将那条鱼兜获其中。
夏河抓稳了杆子,站起身来,手心开始冒汗。他心里即兴奋又紧张,毕竟是平生钓起来的第一条鱼。顾生在旁指导说:“慢一点,慢一点。”
于是,他将鱼线慢慢往岸上拉,感觉到有一个对峙的力度在与自己抗衡。差不多到岸边后,顾生用网抄小心翼翼的伸进水里,动作熟练轻盈,顺利将那条鲫鱼兜入网中。
“钓上了!”
他把鱼举到夏河眼前,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分享这份喜悦。他说:“我以前都是陪我爸到人工养殖场钓鱼,一下午能钓一桶,像这种野生的,还是头一回。”
夏河的心情也豁然开朗,方才因等待而产生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紧接着,另一支杆也咬钩了,又一条肥美的大鱼,也算是好事成双,俩人见此收获,乐的像个孩子。似乎心中因生疏与过节而形成的芥蒂也随之脱落,顺水流空。
回去的途中路过那方水池,依然波光粼粼,水底的斑纹石子肉眼可见。
顾生再次停住脚步,放下装有鱼的水桶,他摸了一把脸上即将干涸的汗渍,撇头对夏河说:“我想跳下去泡个澡。”
没等夏河说话,他已经开始脱自己的上衣了。白色的T恤扔上矮树杈,紧接着是那条灰蓝色裤子。他提了一下内裤,看向夏河:“一起吗?”
夏河愣住了,兴许是没想到他毫不犹豫脱下衣服的速度竟如此之快。
“好······好吧。”
在他犹豫着说完这两个字后,对方便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了。水波纹在顾生身体上浮动,冰凉的水与炙热的肌肤交缠在一块,他不由得发出一句欢愉声,那种感觉,就像他打完球喝了第一口冰汽水。
“下来吧,很舒服。”
他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捋上去,露出明亮的额头,不知为何,夏河觉得此时的他,完美地像一尊泡在水里的雕像。
面对邀请,他只好也扒了自己的衣服,踩入冰凉的水里。
“好凉······”
他不由得发出冷颤,但身体适应过来以后,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感。顾生游到另一边,像孩童嬉戏似的朝他拍了一激水花。见夏河中招以后,他刻意大笑两声,像是在挑衅。
夏河忍了,但做了一个抬手抹掉脸上水珠的假动作后,也趁对方乘其不备,双手掀起一波水花。紧接着,俩人便欢快的打起了水仗。
夏日虫鸣嘈杂,蓝天白云与树荫之下,凉气漫漫的池中,少年正用力感受着大自然所馈赠的美好。
回到家后,在夏河即将进屋之前,顾生忽然问道:“晚上你有事么?”
他不假思索:“没有啊。”
“那上我那看僵尸片吧,我找到几个新碟子。”
“你不打牌了?”
顾生:“不打了,跟他们来没意思,输了老赖账。”
夏河笑出了声,继而道:“再说吧。”然后踏入门槛进屋去。
☆、青涩 4
晚上,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后,夏河想起钓完鱼回来时顾生的邀约,便从竹床上翻身下去,准备从后门迈向他住的地方。
但行到那屋门外,却听见里边传来声音,似乎他们依然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不过不是打扑克,而是换成了打麻将。夏河依在门框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自然锁定在顾生身上,但对方因为叫牌太过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于是,他索性走向柜台,要了对电视机遥控器的电池,然后什么都没说,扭头回去了。那种小心思十分奇怪,他想接近顾生,却又怕自己打扰了对方。就像你想要靠近,却因为害怕被冷落而缩回去的手。
回到房内,他接了通电话,是周郁打来的,但乡下信号不太好,俩人说话断断续续,多处停在互猜的阶段。
周郁说:“好多天没见面,都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
夏河听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句话本没什么,关键是对方在说出来的时候还学着女人似的娇嗔。他道:“你可别恶心我了,我刚吃完饭呢。”
“哈哈,我逗你的,再说了,咱俩好兄弟,说句肉麻点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
他无奈的拉下脸,周郁这人正经时倒像个斯斯文文的正常人,一旦胡闹起来就什么节操都不要了。
“我这几天被我爸逼着去学车,烦都烦死了。对了,你在乡下待着好玩么?”
“还不错,吃了喝,喝了睡。”
“这么舒服啊,真羡慕。”
他还装模作样叹了声气。
夏河把头探出窗外,让信号更强一些。他想起什么,目光向远处望去,放平语气说:“你猜我在这边遇到谁了?”
“谁啊?你的初恋女神?”
“不是……是顾生。”
“顾生?”周郁带着疑问的语气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加强了语调重复道:“顾生?”
“对啊……”
“他怎么也在?”
“哎,说来话长。”
“啧啧,你俩没再打起来吧?”周郁饶有兴趣的问。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郁噗嗤一声笑了,紧接着以郑重的语气道:“你俩啊,和睦相处就好,他人其实不坏的,接触久了就知道,之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夏河暗想,我哪有这个能力去跟人计较。但为了迎合对方的语气,他转念说:“你倒是很会当中间人啊,跟他很熟?”
“不熟不熟,几面之缘。我这不是怕你性子倔,吃亏嘛。”
夏河听后嗤笑一声,内心莫名积攒起来的云雾也算散开了。俩人再胡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最后以‘下个月见’结束。
第二天依然是晴天,但阳光更加温和,微风更加凉爽。
辰辰平时不怎么出去玩,也没什么朋友,估计是与他内敛的性格有关。他几乎可以一整个下午坐在房里,吹着风扇,拿着各式铅笔在纸上涂鸦。似乎随着线条的交缠,慢慢塑造成一个又一个形状之时,也是他心里最隐秘的地方得到袒露的时候。
夏河偶尔会随在边上陪他,有时候是自己无聊,有时候是怕他无聊。两个人没说什么话,但看得出来,与夏河相处,辰辰是放松的。
他渐渐想到,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也有过一段与辰辰相似的时光,相似的孤独,相似的灵魂,尽管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察觉不出,但蕴含在内心深处的实质却是相同的吧。
而此刻,顾生骑着自行车从夏河叔叔家门前经过,见他奶奶坐在门内剥玉米,便问了声好,随即往二楼窗台看了一眼,问:“夏河在家吗?”
奶奶朝上指了指说:“在的,在楼上。”继而开始叫唤他。
夏河闻声下楼:“怎么了?”
“有个小伙子找你。”
声罢,他抬头看见门口踩着自行车踏板的顾生。对方身上那件白色衬衫,在午后阳光下亮的刺眼。
顾生问:“去镇上吗?”
“去镇上干嘛?”
夏河朝他走近,双手插入裤兜。
“去那看看,骑自行车去。”
顾生看上去并不像很期待夏河说一声好,感觉可有可无,很随意,或许只是刚好路过想起夏河来。如果对方不答应,自己一个人也无妨。
夏河看着他,无端端冒出一句:如果你恳求我,我或许会考虑考虑。但这句话只是在心间一闪而过,尽管不知道对方是抱着期待的,还是纯粹随口一问,但他依然点点头,说:“好吧。”
于是,他去推自行车,踩上踏板,随在顾生身边往稻田间弯曲的道路骑去。
微风轻拂,带着稻香吹过他的脸庞。俩人都穿着衬衫,被风给吹的鼓胀起来,像波浪那般簌簌浮动。
夏河不知道他是不是第一次去镇上,反正自己是;也不知道他认不认识路,反正自己不认识。所以他跟紧顾生身边,连自行车的前轮都小心翼翼,没有超过他。
他有时候会故意骑慢,与顾生隔开一点距离,因为那样可以悄悄看他的背影,但不会看很久,等对方瞥过眼神望向自己时,他就会马上骑到前面去。
穿过稻田,桑树地,溪流湖畔。夏河感觉有些使不上劲去蹬脚下的踏板,吃午饭前,就感觉脑袋有点昏昏沉沉。其实镇子算不上远,但不知道顾生有没有带错路。
“等等。”他停下来,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顾生急忙刹车,扭过头看向他:“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过一会儿就好。”
头疼越来越厉害,夏河觉得按太阳穴没用,便捂了捂胸口,胸腔也很闷,像被关进了蒸笼里。他甚至想蹲在路边呕吐,但还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你脸色看上去很白唉。”顾生说。
“太阳照的。”
“不是,你嘴唇很白,刚出来的时候没见你这样。”顾生停好自行车,朝他走去,“是不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