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风流[重生](48)
话落,他便闭上了眼。
小金乌将他抱了起来,框在怀中,又唤了两声:“嘲风?嘲风?”
.
“你别着急,”阿蛮倒了一杯水,给倚靠在床边的屠酒儿送过去,“嘲风哥哥说会救,那就是有了十成的把握,不会有事的。”
“嗯。”
屠酒儿眼神空洞,接过杯子,却一口也不喝,只呆呆拿在手中。
“早前你走之后,我按你的吩咐化成你的模样,道长却一开始就似乎起了疑心。我本不愿她插手,但后来见那颗玉珠碎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带了她过去,你别怨我。”
“阿蛮。”
“哎,怎么了?”阿蛮握住她的手。
“我想……”屠酒儿轻轻地看向她,“撤回媚术。”
阿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鼻子一酸,嗫嚅道:“三三,这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阿蛮忍着眼泪摇摇头。
“我在想,花初。”
“三三……”
“当时她就是那样,替我饮了毒酒后,倒在地上,满脸都是血。”屠酒儿的声音极轻,目光仿佛穿过了阿蛮,落在了那尘封多年的故人身上,“眼睛在流血,鼻子在流血,嘴角也在流血。”
阿蛮捂着嘴,眼泪流进掌心内。
“我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屠酒儿低下头,看着杯中的水,“同样的错误又一次触犯,重复悲剧,重蹈覆辙。无辜的人受我蛊惑,为我丧命。”
“三三……”
“你应该还记得吧,几个月前,她是如何厌弃我的。”屠酒儿忽而笑了笑,眼中有光影晃动,“就算我骗了她,骗了所有人,还是骗不了我自己。我比谁都清楚,她讨厌我。从一开始,她就是极度嫌恶我的。”
“……”
“如果她知道了我对她做的事,知道我对她施放媚术,知道她曾稀里糊涂地与我这种妖物亲昵,甚至像今天这样为我豁出性命,她应该会被恶心地反胃吧。”
阿蛮心中揪痛,摇着头:“你别说了。”
屠酒儿眼角溢出一滴泪,“她从来都没做错过什么,不该再受制于我的妖术下。我不想她和花初一样的下场,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
“……”
“是时候……与她分别了。”
“等她醒来再论这件事,好不好?你不要想那么多……”
砰砰砰。
房门被礼貌地敲了三下。
但外面的人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他还是站在门外,大声说道:“三三,道长已经医好了,我还有点急事,需先走一步,顺便还得拉上少尊去帮我。阿蛮陪着你,可以吗?”
阿蛮回道:“殿下去忙吧。”
“你们也要注意休养,日后再会!”
“殿下慢走,不送了。”
门外的小金乌道了句好,颇为无奈地低头看着怀里油尽灯枯的白狐,长长叹了口气。
道别后,房门之外的脚步声迈开,渐响渐远。
阿蛮观察着屠酒儿的表情,小心地说:“你看,我就说嘲风哥哥定有办法救的吧,而且他也没有再说杀死道长的话了,以后大致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你可放心了。”
“……她应还未醒,我想去看看她。”屠酒儿抬眼看向阿蛮。
“想看就去看吧,反正,再有什么话也要等她醒来才能说不是?”
“嗯。”屠酒儿闷闷地点点头。
阿蛮扶屠酒儿起来。
二人再一次踏入了隔壁屋子。
屠酒儿较之前平静了很多,但她的手仍然禁不住轻微颤抖,她不知揣着个怎样的心情,愧疚,自责,胆怯,没有一个准确的词可以描绘她脑子里的想法。但她明白,此时就是明漪要她的命,她也愿意给。
床榻上的人依旧满身血渍,但可以看见露在外面的伤口都已愈合。屠酒儿满眼不忍,轻声拜托阿蛮:“帮我打一盆水来,好不好?”
阿蛮忙应下,登登登跑出去飞快地打了水拿了帕子来,放在床边后,嘱咐了屠酒儿两句便出去了。
屠酒儿在床边坐下,清瘦的手伸进水盆中捞出帕子,拧个半干。
她握着湿帕子,小心地挨上明漪的侧脸,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帮她擦掉血迹。
过了一会儿,那张苍白清秀的脸如往初一般干净起来,只是她右眼角下那一片裂纹状的伤疤仍突起着可怖的轮廓,看起来狰狞非常。屠酒儿勾起右手,置于她右脸上方,想帮她祛除这片疤痕。
白色的光从她指尖流入疤内。
片刻后,那些白光忽又反了出来,回到了屠酒儿的指尖。而那些伤疤却没什么改变,丝毫没有因她的动作变得有一丁半点的光滑平整。
“不会……”屠酒儿愣住,张着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看明漪的脸。
是了,屠嘲风都没有办法恢复的伤疤,她又如何能恢复呢?
她毁……
毁容了。
屠酒儿伸出手去,有点畏缩地碰了碰明漪的右眼下方,原本生在那里的红色泪痣被这片大面积的伤疤覆盖,已完全看不见了。
她出神地看着她的脸。
窗框处有一只小鸟落下,叽叽喳喳地啄弄羽毛。
不知过了多久。
她缓缓俯了下去,抱住明漪的身体,将脸埋进她溢满血腥气的脖颈间,突然就闷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在明漪的耳边断断续续说:“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是时候了。是时候在她和明漪的命途中间画下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如果她没有办法弥补她,最起码,也要停止伤害她。
第67章 逝者簿
仙界, 红线桃林园。
一个白衣女子蹲在流经桃林的小溪边,袖子挽起三个褶,骨骼轮廓精细漂亮的手拿着几个碗放进溪水中澴洗。她没有束发, 长长的青丝漏到手腕旁边, 发尾被清凉的溪水润湿,但她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月老刚刚从酒窖上来, 手里拎了一坛顶好的太禧白, 口中嚷嚷道:“你猜我找到什么?原本想随便拣一坛罢了, 结果一不小心就搜罗出了这个。这可是之前小金乌殿下特地从凡间给我带的名酒, 我原想放陈了喝, 却扭脸就忘了,如今看见它倒像是白捡的一样。”
白衣女子笑了笑,将洗好的碗摞起来放到一边。
月老皱眉望向溪边,喊道:“碗呢,琼华?”
琼华抖干净手上的水,撑着膝盖站起来,弯腰拾起碗便朝月老走去。
“来来来,快, 倒上倒上。”月老忙把碗拿过来, 分开摆在石桌上。
琼华抬起酒坛子, 帮他斟上满满一碗酒, 笑道:“急什么,就差这一口?”
“嘁,和你这种不懂酒的人在一块, 真是不爽快。”
“您倒不知羞,自持为懂酒之人,也不过是多喝过几坛罢了。”
“何为懂,何为不懂?你既有定论,何不与我说说你知道的懂酒之人,回头我也好叫过来看看到底是比我多长了张嘴还是多长了个鼻子。”
“懂酒的不知,不过,我知晓一个爱酒之人,”琼华给自己面前的碗也倒了一半,“下次应让你俩一同待上一段时间,老酒鬼和小酒鬼,定是不喝到昏天黑地不罢休。”
“我知道,上次你带来看姻缘的那个小鬼头,是不是?”月老喝了一大口太禧白,表情颇是满足,一开心便口不择言起来,“你说你,和我这老头待的这段日子里,明里暗里提她多少回了,你真那么惦念,为何不直接去找她呢?”
琼华刚刚才端起酒碗,闻言,唇边的笑凝固住。
半晌,她将一口没喝的酒碗放下,轻声道:“又不是我想见,她就愿意见的。”
月老察觉失言,尴尬笑笑,“嘿嘿,喝酒。”
琼华也温和地笑了笑,小小地抿了一口碗中的太禧白。
月老偷偷瞟了眼琼华的表情,挠了挠鼻子,装作不经意道:“那个,一直想问问你,那只小狐狸是跟在她上一次问起的‘明漪’身边么?”
“……嗯。”琼华垂下眼。
月老“嘶”得倒吸一口气,挑起眉,忽然记起那日阴司府狱里阎王说起的话。
——“癸卯年的九月初八那一天,狐王妖尊那一家会因为这个人惨遭灭族。”
灭族……
“怎么了?”琼华疑道。
月老摸着胡子,皱紧了眉,思索片刻,问:“那小狐狸当真对你重要?”
“依您的说法,她就是我的姻缘命定之人吧。”琼华提及此事,温柔地笑起来,“如何不重要呢?”
“那挺好的,你俩般配得很,般配得很,哈哈。”月老掩饰性摆摆手,又饮一口酒,但暗地里思来想去,还是过不去良心,便开口有意提点,“你若真喜欢,早早地接到身边来放着吧,安全点。”
“什么意思?”琼华生了疑。
“这……”月老不好明说此事,阎王当时再三叮嘱不能泄露天机,况确实影响甚大,他只得竭力去找一个旁的借口,“那个,我不是听说,小金乌殿下就要娶她了么,你应早点防着,是不是?”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与妖尊是熟识,上回已和他打了招呼,哪怕三三本人允了,屠苍也不敢允。”
“可是这样的话,神界与妖界的联姻又……”
“难道屠家只有这一个能嫁的女儿么?”琼华气淡神定地摩挲手中的酒碗。
月老了然:“哦!也对。”
二人这还没饮上几口,园门外便有一小道童急匆匆跑进来,禀道:“月老爷爷,阴司府狱来送逝者簿了!”
月老立即放下酒碗,站起身来,“走走走,去拿。”
琼华也跟着站了起来,打趣道:“仙界的官儿也怕阴司府狱呢?”
“你可别笑了,”月老叹了口气,“我哪是怕他们,只是那个负责送簿子的判官……唉,你见了就知道了,鬼气森森的,小老儿只是不愿惹麻烦上身。”
小道童道:“判官大人适才已经到园门口了。”
话落,红衣黑帽的判官便夹着一本大册子慢慢晃了过来,边走边道:“月老又和别人说我坏话呢。”
月老惊了一跳,“胡说!小老儿就是开个玩笑,开玩笑。”
判官拱手向他行了个礼:“见过尊老。”又微微转过一点,给琼华也拜了一拜,“琼华。”
琼华也回了礼。
“判官大人客气了,一路来渴了吧?您撞巧了,刚出窖的太禧白,来坐。”月老打着哈哈。
“坐就不坐了,阴司还有事。”判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了看琼华,“况且,我这身森森鬼气,怕是也不适合玷染这满园桃香。”
“您看,玩笑话,您竟放心上了。”月老说着抹了一把汗。
“客气了,”判官将逝者簿放到石桌上,忽而又看向琼华,“您近日一直在仙界待着么?”
琼华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答了:“是。”
“怪不得,凡界与妖界那么大一件事,您都不知道呢。”
“什么事?”
“也没什么,说大不大的,而且也都了了。”
判官阴气沉沉地笑了笑,拱手:“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