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风流[重生](58)
“庚子年八月廿三。昨日尽写违心之言。”
“庚子年八月廿九。我既盼着你不守妇道,又盼着你只守我一人的妇道。”
“庚子年九月初四。一个人待久了,总作痴心妄想,可又止不住要想。”
“庚子年十月十三。近来看什么都想到你,山是你,树是你,水也是你。”
“庚子年十月十四。今年初雪,绵延两日有余。”
“庚子年十月十五。雪也是你。”
“庚子年十一月十九。季鱼清师姐来看我,带了一只她私藏的肉鸡,我说我不涉荤,她偏不信,说我之前吃过一次了。三三,你若在就好了,你在的话,便能向她证明我那时并没有吃。”
“庚子年腊月初一。今日师尊来看我,他已经大半年不肯见我,此次一来,却告诉我他欲要招收新的入门弟子。原来多年师徒情谊,也不过是建立在我能为他利用的前提下,一旦我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他就连最后一点脸面与尊严都不会再给。”
“庚子年腊月初八。果然,门中师姊妹与我逐渐断了往来,只有逢雪还来看我。”
“庚子年腊月十一。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禁洞门口的土地变成了暗红色,捏起土壤去嗅,还有新鲜血腥味,里面的妖应是流了不少的血。只是这么长时间,也不听它发出什么动静,若三三在,定要骂道门没有人道。”
“辛丑年正月初一。新年。”
“辛丑年四月十六。一年已过,还是想念你。”
“辛丑年八月十五。今夜月亮很圆,我想见见你,但你不来,阿蛮也不来,逢雪也不来。”
“辛丑年九月初一。拴着我的链子都生锈了,却没人记得换一换,好像所有人都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有时觉得自己像一条看门狗,事实上,确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辛丑年十一月廿五。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张着嘴,已忘了有些话怎么说。但我每天都叫你的名字,若你肯来找我,不搭理我,光听我喊你几句,也很好。”
“壬寅年三月初四。今日,脚下的土地已全部变成了红色。”
“壬寅年七月初九。有时会觉得忘了些事,但还记得你。时间愈长,愈只记起你的好。”
“壬寅年腊月十七。马上就是癸卯年了,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像我记忆中那样发展,这样其实也不错,你与我再无瓜葛,便不会被牵扯到道门纠纷中,这一年,你应该会在某个小茶楼里舒舒服服地安然度过,身边或许是小金乌,或许是琼华,亦或许是另一个与那人容貌相似的人。不论如何,你活着,也算是我现下唯一的慰藉。”
“癸卯年二月廿八。逢雪很忙,近来几乎不探望我了,笔墨用得很快。上次问她,后山的小屋子照料得怎么样,她不说话,菜园子恐怕没有再打理过。三三在我生活中最后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癸卯年七月廿八。山茶花亦枯死了。”
“癸卯年七月廿九。仿佛都活着,又仿佛都死了,只留我一人,生死未卜。”
“癸卯年八月初一。春有百花秋有叶,夏有凉风冬有雪。”
接下来的几个字墨迹愈来愈淡,似乎已经是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墨液,被大力地划在单薄纸页上,显得杂乱又模糊——
“人间再无好时节。”
第81章 大梦初醒
癸卯年的玉虚, 似乎和往常并无不同。
只有吴砭知道,这几年间霄峡到底招收了多少新弟子以扩张势力。以前玉虚是个冷冷清清的修道之地,现在人慢慢的多了起来, 总显得有些嘈杂和拥挤。但大部分人都很忙, 几乎没有人像吴砭这样有闲心思注意人群。
丹药坊又送来了大批制作粗糙的灵丹,吴砭站在殿下一侧, 默默地将那些丹药分成份, 预备一会儿给所有弟子送过去。
霄峡坐在上座, 手掌支着下巴, 语气似有疲惫:“药材还够用?”
吴砭没停下整理的动作, 答道:“听乾阳长老说,有些不够。”
“……不够就再去桃封岭挖。”
“掌门,这两年,桃封岭已经快要挖空了。”吴砭叹了口气。
“空就空吧,已经挖成了这样,总不能这时候停手。”
“我的意思是,要不这一批给他们吃完,就先别再给他们吃了, ”吴砭拿起一盒丹药, “这东西虽能催化他们体内修为暴增, 但终究会对身体造成亏损, 打完青丘,他们也还是要正常生活的不是?”
霄峡没答话,半晌, 换了个话头,“漪儿可还好?”
“……掌门还关心她啊。”
“这几年收的几个徒弟,天资虽说已是人中龙凤,但到底还是不如漪儿的根骨出色。有时候教他们,总觉得哪里不满意,以往漪儿一天能学会的东西,他们要学四五天,根本挑不出一个能担大梁的人才。”霄峡坐起身,揉了揉眉骨,“我确实想放弃她,但又确实无人能超过她,她被锁在那里已足有两三年,应该也想通了很多事吧。你有时间就帮我去看看,若她态度诚恳,再用她也不是不可以。”
“用?”吴砭不禁苦笑,“掌门对她,难道就只谈得上这一个‘用’字?”
“怎么,护法有些别的想法?”霄峡冷冷地盯着吴砭,“你要明白,我再怎么做,也都是为了这个玉虚。眼下紫清殿在旁日日施压,护山神又去了蓬莱仙岛,我若不用点手段,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玉虚败落下来?”
“何为败落,不过是地位不如以前罢了,又无人不让咱们修道,门中弟子也不会少块肉去。”
“祖师爷传下来的基业,岂能毁在我这一代掌门手中,日后渡劫飞升,见了祖师爷,我有何颜面?”霄峡闭上眼,“你们不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自然不懂这个位置的想法。”
吴砭自知已说了很多逾距的话,再不能多说下去,便闭了嘴。
他从掌门主殿出来后,准备了许多日常用品包好,亲自拎着前往禁洞方向。
很久都没见过漪儿了。
他心里其实还记挂着那个被拴在禁洞门口的人,但霄峡给过明示,不准随意去探望,连禁洞的区域都不准逾越。之前逢雪偷着去了几次,被抓住后罚跪了整整三天,挨了二十下棍戒,自那以后,谁都不敢再往那边走了。
没有人给她送饭送水,有的弟子说,她是靠吃草木灰和雪水活下来的。
再见她时,吴砭差点没认出来。
明漪正拿着一本什么东西读,脸上身上瘦的厉害,尤其是露出来的那截手腕,皮已经紧在了骨头上面,微微一动,都可看出其中骨骼的活动与牵扯。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脸侧与眼周的皮肤近乎透明,可以看见皮下密布的细小青紫色血管。至于她身上的衣服,说黑不黑,说白不白,尽是灰尘与污渍,表面都被穿得起了绒。
见吴砭来,她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从书本移到吴砭脸上的目光如同一潭死水,冒着沉沉死气。
按理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人,怎么也该起些波澜才对。
“漪儿。”吴砭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一唤她的名字,心中就涌起无尽的苦涩。
明漪点了点头,“师伯。”
“一直没来看你,这两年……”吴砭感觉鼻头有点酸,“你……”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吴砭叹了口气,“你可还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明漪忽问。
“……癸卯年,九月初一。怎么了?”
她低下头又翻了翻手中的手记簿,低声喃喃道:“哦,我没有记错日子。”
“什么?”
“没什么,有一个很重要的日子,马上就要过去了。”明漪说话的声音总是很轻,听上去虚弱得快倒下了,“她再没来过,也好。”
吴砭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得道:“最近掌门想念你,你在这里受罚这么几年,可知错了?知错了,就随我回主殿,往后听话些,掌门座下大弟子的位子还是你的。”
“师伯,我不想修道了。”
“胡说什么,你这样的根骨,天生就是要修道的。”
明漪顿了顿,“我就不能不修么。”
“这话让掌门听了多寒心,可别再说了。”
明漪许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道:“这几年,你们不来看我,也不来看禁洞里的妖。你们说禁洞里的妖很重要,却一点都不关心她,她的血都把这片地染红了,你们也不进去看看她死没死。”
吴砭心里一紧,看了看禁洞,想到里面那个人,吞了吞唾沫。
“你们以前也说过我很重要,还不是想扔就扔,想捡就捡,和对待一个冷冰冰的物什没任何区别。想不起我的日子里,连我怎么过活都不关心,如今却突然变了脸,叫我回去重新坐上高位。”明漪轻轻一笑,“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吴砭一听,便知以前那套再也糊弄不了明漪了,但他也不愿就这么看着她继续在此处受苦,就算霄峡身边不是绝好的去处,可也比这般畜生样的生活好太多。
“漪儿,有些事你既已看破,咱们就摆明白说说。掌门他确实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他从来都没有存什么坏心思,他只想光耀门宗罢了。你变成这样,是他无情,可你之前也的确做错了事情。况且掌门养你教你这么多年,对你是有恩的,要不是他,你早就在乱世中死了。他也不过是想扶持一个人好好地接过玉虚,哪怕他就是想利用你,你也该还他这份恩情,是不是?”
明漪红了眼睛,“我会还的。”
“所以你答应回去了?”
明漪低下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倒霉,一生都在欠着别人。欠霄峡,欠玉虚,欠屠酒儿,欠青丘,她明明无意害人,却始终都在为别人偿还着欠下的债。
沉默之际,远处蓦地冲来一人,慌慌张张地朝吴砭喊道:“护法,山门下出了大事,掌门急召您回去!”
吴砭皱了眉,还不太愿意打断和明漪的谈话,回道:“什么事?半个时辰前还好好的。”
“弟子不清楚,是要紧事,掌门把乾阳长老和李承恩长老都叫去了。”
霄峡都传唤了乾阳和李承安,看来确实是大事,玉虚这两年真是不太平。
吴砭拔出长剑,斩断了明漪脚踝上的铁锁,劝道:“漪儿,和我一同去吧,掌门若能在这个时候看见你,一定会欣慰许多。”
明漪恍惚许久,才艰难地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光是直立站着就有点晃悠。她本不愿再离开这个地方,但吴砭刚刚那一番话出来,她又不得不去,心下凉飕飕一片。
吴砭看她妥协,自己也多少安心了,从包裹里取出大氅给明漪披上,让那弟子扶着她走去主殿。
那人见此情形,知晓形势有了些变故,忙过去扶好明漪的胳膊,恭恭敬敬道了句:“大师姐。”
明漪没搭理他。
三人走了一阵子才走到目的地,明漪的身体非常虚弱,一路走一路咳,总有种时日无多的错觉。到大门前时,吴砭还未来得及踏进去,便听门里透出了不甚清晰的几句话:
“我不明白,如果是琼华漏了消息,怎么庚子年那年他们不来,非要等到现在?”
“是谁说的重要吗?反正现在青丘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马上就会找过来,要是只惊动妖尊还好,青丘现在可和神界联着姻,万一神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