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风流[重生](49)
“您慢走。”月老忙点头哈腰地送客。
判官一挥宽袖,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琼华糊里糊涂地问:“他刚刚说的到底什么事?”
“凡间每日多少事呢,管他做什么……”月老嗤笑,顺手捡起桌上的逝者簿翻了两页,恰好翻到了页末,见到上面原本写了却又划掉的两个人名,笑意冻在了脸上。
“……月老?”琼华锁着眉唤道。
月老“啪”得一下合上簿子,放到一边去,勉强地再撑起笑:“没事,没事,来喝酒。”
琼华端起酒碗,目光悠悠停留在那厚重簿子上。
第68章 错过
阿蛮坐在明漪床边, 心情复杂地静静看着她,什么也不做。
她现在满脑子还都是清晨时分的场景。
那会儿天都还没亮,她正睡得熟, 忽然就被窸窸窣窣地推醒, 眼一睁,便见屠酒儿红着眼眶站在一边。
她说:“媚术我已撤回, 夜间帮她沐了浴、换了衣, 衣服是我昨日下午去裁缝铺现买的新衣, 外套挂在门口木架上, 她下床时记得提醒她穿。热汤在桌上放着, 不时定要凉了,你回头拿去厨房给厨娘热一热,再加两块冰糖。现在人状况很好,天亮后就能醒,我先走了,拜托你帮我在这里多留一会儿,看着她醒来。”
那时阿蛮朦胧间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等她醒了再走呢?”
屠酒儿沉默了许久,极轻地答道:“我不想看见她讨厌我的样子。”
“……”
“阿蛮, 我只想让她忘记我, 你应该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 对不对?”
“是, 可……”
“我欲一个人去往凡世隐遁些日子,你不要来找我。如果你见到小金乌,告诉他, 我还是会嫁给他。”
说完,她就走了。
阿蛮极力去回想屠酒儿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但她只能记得那些从屠酒儿身侧溢过来的微暗夜光。
她叹了口气。
其实她知道屠酒儿总会有一天要做出抉择,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来得如此措不及防,而屠酒儿也远要比想象中容易被击垮。
至于明漪。
她现在已经完全从媚术中解脱出来,没有了那一层束缚,她八成又会变回以往那个严肃正经的玉虚大弟子,只认她师尊一个死理,只念书本中固有的道法,陈陈相因,抱残守缺,顽固不化。只是不知她以后誊抄经书、习剑修炼之时,还会不会想起这一段不堪的往事。
一切就像一场大梦,恍然间忽醒。
明漪眼皮蓦地动了动。
她皱紧眉毛,使劲挤了挤眼睛,困顿地艰难睁开。
阿蛮看到她睁开眼后模模糊糊盯着自己瞧,忙从床上起来,道:“我知道,我知道,道长以前不喜欢妖物靠近,我不坐。你既醒了,身体想是也无大碍了,我这便离开。”
“等……”明漪无力地抬起右手。
阿蛮驻足,疑惑地看着她,“道长有事请说。”
“她……她在哪儿?”
“你问谁?”
明漪张了张口,似乎还是不知该如何称呼起那个人,半晌,才哑声道:“狐狸。”
阿蛮惊诧道:“你、你还在意她去哪啊?”
“不……”明漪局促瞥向一旁,手指轻轻搓起被子角,“不。”
阿蛮听她说不,也就没注意太多,“她昨日就好全了,现下已离开了。道长放心,她以后不会再去找你了,你日后尽可安心修道。”
明漪睁大了眼睛,强撑着从床上支起半截身子,语气中有几分急迫,“为什么?”
“她承了小金乌殿下的提亲,过不了多久就嫁到神界去了,以后当然就没有时间再缠你了啊。”
“为什……”明漪嘴里打了个磕绊,“她不是喜欢我么?她不喜欢我了么?”
阿蛮见明漪着急,以为她只是习惯了屠酒儿的追随,但其实心中已无情谊,又想到了屠酒儿走前的嘱托,便道:“道长,你也别看不开此事。可能说来有点荒谬,不过,我这几百年一直跟在三三身边,有些话你得听我一言。”
“……你说。”
“望你不要困绕在她是否移情别恋这一点上挣脱不出,毕竟,她一开始也没有真的喜欢你。”
明漪的表情凝在脸上,“什……什么……”
阿蛮在桌子旁边坐下,看着桌上那碗已经凉透的汤,慢慢地说:“其实四百年前,她有过一个托付了身心的倾慕之人,后来那人因故早逝,三三自认愧对于她,于是心心念念数百年不忘。去年下雪时,见到你长得和那已逝之人一模一样,她就死皮赖脸地纠缠上来,实则不过是看上你那一副与旧人同样的皮相罢了。”
明漪的手隐隐颤抖,问道:“是她教你这么说的?她若不愿再同我一处,直说便是,何苦编这种谎话。”
“谎话?她可没有教我这么说过,我与你说的,都是我过去百年间亲眼所见,”阿蛮性子直,见明漪不肯信,心里还较了几分真,“我亲眼见过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亲眼见过她俩耳鬓厮磨、鹣鲽情深的情形,三三那一手字和画全是那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她爱看的书也都是那人当初最喜欢看的,那个人还长着和你一样的红色泪痣,三三最喜欢了。我要是有一句谎话,今儿踏出这门就叫雷把我劈死!”
“……”明漪许久都没眨眼,她往回缩了缩,眼神飘忽不定地在地面游走。
阿蛮说完才发现好似说得太多,转念一想,却也应该没什么影响,反正媚术都撤了。
明漪咽了咽唾沫,声线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怪异,“既然……这样,那为何……为何又突然不爱我这张脸了?”
“我怎么知道,”阿蛮被问得心烦,况且确也不知该怎么答下去了,心中想走,“反正她现在去嫁人了,以后也绝不会再来烦你,她临走时就告诉我一句话,她只想你忘了她。道长,你不是讨厌她么?现如今她终于走了,你该开心才是,何必再牵挂着。你又不是真喜欢她。”
明漪紧紧地抓着被子,欲言又止。
“你总会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别太放心上。”阿蛮站起来,想去拍拍明漪的肩,但又想到现在的明漪应该不会愿意她碰她,就也没过去,径自走到了门口,“我也走了。小道长,恭贺你,再不用过和妖物厮混的日子了。”
“……”
“对了,差点忘了。门口架子上的外衣别忘了穿,桌上的汤你自个儿拿去后厨热一热吧,嗯……加两块糖,记得啊。”
阿蛮挥了挥手,转身化作画眉鸟,从门缝中扑着翅膀飞走了。
明漪浑身都在哆嗦,她只觉手脚冰凉,大腿抽筋,脑袋发麻。很长时间过去,她都不知该做些什么。
胸口抽搐的疼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许久,她才缓缓尝试着下床,一步一步走向桌边。
汤。
只是下意识地摸到汤碗的边缘。
不经意的一瞥。
她愣住,随即眼睛一点一点睁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汤水光滑如镜的平面上,那个自己的倒影。
她的脸……
明漪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步,绊到了凳子角,重心不稳地狠狠摔在地上,过程中手臂慌忙一挥,打翻了桌上的汤碗和茶杯,瓷器在她身边叮呤咣啷地碎了一地,各种水渍溅到了她身上那件新衣表面,绽开一片片肮脏的印记。
她的脸。
怪不得。
怪不得突然就走了,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她,连那些冠冕堂皇的道别之话都不愿说。
原来,是因为这张她最喜欢的脸……毁了啊。
第69章 毁掉她
东海, 无人岛。
“来晚了。”王辜云紧紧捏着剑,顾不得瓢泼大雨砸在身上,咬牙长叹一声。
刘山林气得踹了一脚悬祖的尸体, 道:“走时掌门千叮咛万嘱咐, 务必要看好了这条虺,就算降不下来也不能叫旁人捡了去, 这下可好!”
“只是不知是何人杀了他, 杀了之后也不于道门之中公示, 如此一件大功, 可惜了。”
刘山林道:“师兄, 你忘了,有一法子可窥探的。”
王辜云醍醐灌顶:“对!是有一法。”
他俩走到悬祖的头颅部位,掀开那厚重僵硬的眼皮,王辜云捞起袖子,双手五指插了进去,用手直接将那颗巨大的眼球掏出来。黄澄澄的眼珠脱离眼眶后,在王辜云的手中缩小至一个碗的普通大小,捏上去湿滑难捉, 上面黏连下来的神经组织还扯着些恶心的碎肉与血渍。
刘山林捏了法诀点在眼珠上, 那浑浊眼珠内里有东西搅动起来。不一会儿, 眼珠子表面就开始重现悬祖临死前的时候看见的事物。
首先映入的便是屠酒儿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刘山林惊道:“怎么是那个青丘的狐狸精?他们妖和妖也如此互相残杀的?”
王辜云摇摇头:“你别急, 不一定是她杀的,耐心点看。”
“我的天,她被他吃了……”
顷刻, 当悬祖的视野里出现另一人时,王辜云意料之中地喃喃道:“……玉虚宫。”
“师兄,你快看,这个明漪身上有好重的妖气!”
“……”
王辜云没说话,皱着眉,安静地看完了剩下的经过。
愤怒,爆发,纠缠,剖腹。
以悬祖的视角来看,竟别有一番意味。
刘山林看完后哀叹:“唉,果然,还是明漪杀的,这功劳又得给玉虚抢去了。”
“不,”王辜云蹲下去,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个木盒,把那颗眼珠仔仔细细放进去,认真包裹好,“我倒觉得,玉虚,还有那个明漪,这一回要玩完呢。”
“此话怎讲?”
“道门中人,身怀冲天妖气不说,还为了救另一个腌臜妖物如此拼命,况且这妖又是道门死对头狐王妖尊家的女儿。关键是,明漪她要是寻常弟子倒罢,可惜她身为玉虚掌门继位人,手中还持拿玉虚的镇派之剑,堂堂一把降妖神剑被她拿来做这种事,往大了说,就是霄峡亲授意的也不一定……”
“我懂了,”刘山林恍然大悟,“这事只要昭告道门,绝对能够把明漪扯下水,如此,玉虚失去掌门继承人,不倒也要大伤元气。”
“不错,就算毁不掉玉虚,也绝对可以毁掉这个霄峡捧在手里的大弟子。”
“师兄明鉴。”
去探查的华玺忽然跑过来,手中拎着一把血糊糊的黑剑,喊道:“大师兄,我在那妖物身旁捡到的,你看,这是什么剑?”
王辜云一见,和刘山林对视一眼,斜嘴一笑。
“洛河玉鸣呀。”
此行实乃不亏,不仅拿到了玉虚的把柄,还白捡了一把神兵。
紫清殿翻身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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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么时候,东方已然吐白,雨仍未停。
明漪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两手空空,没有行李,没有佩剑,身上披着那件门口木架子上的水色外衣,襟口还染着汤水污渍。
坐在门口玩拨浪鼓的小姑娘看见她,原本笑嘻嘻的可爱脸蛋转瞬一变,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明漪愣愣地看着她,慢慢地抬起手,指尖轻浅地触碰自己的右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