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龙傲天误认成老乡后(88)

　　……而且速度比龟爬还慢。
　　他于是叹了口气，道：“我来吧。”
　　“这，”皇帝挠挠头，似乎很不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还是我……”
　　周逊低头。
　　周逊：……在客套之前先收回你直接把毛笔递给我的手吧。
　　皇帝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身体却很诚实。周逊提着笔将他所说的想法一个个写下，皇帝看着他继续道：“不过钱的确是个问题，现在干什么都要钱，建医馆要钱、养军队要钱、粉刷城墙要钱、清理水渠要钱、巩固河堤要钱……一眼看过去，居然没有一个免费的项目！”
　　周逊写完最后一笔，吹干了笔上的墨，无奈道：“是皇上太过心急了。”
　　皇帝一愣：“我心很急吗？”
　　周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皇帝是天下之主，要如何管理这个朝堂、治理这个国家，都是皇帝的一人之事。皇权至高无上，不容置喙，皇帝的意志便是整个国家的方向，而他身为臣子……又或者是草民，只能提出建议，而不能直接旗帜鲜明地反对皇帝的意见。
　　他忽然便想起了沈将军。
　　沈将军与高宗相识于微末，等到两人皆是功成名就后，反而日渐离心。其中的一个缘由便是……高宗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少年，而是一名皇帝。然而沈将军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的改变，而是仍旧把他当成那个站在冷宫里的、需要自己挡在他身前保护的少年。
　　沈将军与高宗尚且如此。
　　而且周逊其实一直知道……皇帝在内心深处，其实是很固执的。他相信自己所走的方向，正是因为这份自信与相信，他才能走得那样阳光和坚定。皇帝的确会很宽和地听取他人的意见——前提是，那人的建议与他所想行走的大方向并不相悖。
　　“我觉得做事情还是做得越快、便越好吧。”皇帝如周逊所料地道，他手虽然挠着头，脸上的态度却很坚决，“俗话说得好，夜长梦多，能提前把一件事情做好，又何必再去等候更长的时间呢？指不定就会节外生枝……”
　　周逊静了静，依旧道：“同时进行这么多项目，注定会消耗大量的银钱。国库将入不敷出……”
　　“总有底子在的嘛，”皇帝道，他笑得阳光灿烂，“而且我也在想办法搞商路，提高粮食产量。虽然近几年可能会累一些，不过从长远来看……”
　　“很多事情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比如，各地的粮仓无论何时都应该存储好面对突如其来的天灾所应该具有的粮食。而多个计划同时进行的话，即使皇上每日连轴转着，就连就寝也不做，也没办法监视到每个项目的方方面面——那么在这种状况下，它的成效，真的是皇上所想要的吗？”
　　“因此，我说皇上太过心急了——皇上已经做了许多很好的事了，在未来，还有几十年在。皇上可以在这几十年里做出更大的变化。因此皇上全然不必太急于将所有的计划付诸实施，只需一步步来即可。有时候事端太多，反而抓不住，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见皇帝的表情微微怔愣，周逊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说得重了一些，想到这里，他也有些懊恼。
　　老实说就目前为止，皇上所做的一切，尽管如今看上去是有些过多了，不过也皆是在他本人所能控制的范围内的……
　　“你说得对。”
　　周逊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回应自己，微微睁大了双眼。
　　“唉，我的确是有些心急了……我总想着要把事情做得快一点，好一点，反而忽视了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其实是我有些僭越了，”周逊道，“这……本不是我该谈论的事。”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周逊于是道：“原本派去商路探查的人如今如何了？”
　　


第65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被派去探查商路的, 自然就是前几天被派往西边的云州的那一队人了。皇帝想了想，说：“那边前几天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快到云州境内了。昨天晚上刚递来新的信件, 想必是已经和马懿接上了头。不过我没来得及看, 就……”
　　周逊：“就？”
　　皇帝：……
　　……好的，不用再问多的话了。周逊默默地把心里的下一句话吞了回去。
　　……看起来皇帝是刚拿到信件没来得及看, 就因为听说他即将夜不归宿……然后就急匆匆地跟着他出宫去了。
　　至于出宫后发生的这一切, 尤其是在烟云坊中的种种, 不提也罢。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止住话头，场面一时和谐无比。楼下讲书的人走了, 午歇时间也过了。皇帝擦了擦手道：“下午还有一个行程要赶, 我们先出发？”
　　周逊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提之前说皇帝心急的事。然而在他即将走出包厢房门、且刚关上门的那一刻, 原本走在他前面的皇帝却转过了身来。
　　……他这一转身, 就直接把周逊给“挡”在了他身体、和门板之间的缝隙里。
　　周逊：……
　　……老实说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暧昧而过于贴近了, 他有点不适和心慌。
　　皇帝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奇怪似的。他本来就走在周逊前面，想起了什么要回头和周逊说话, 那就直接回身就是了。至于周逊在那时刚好关上了门，就刚好被夹在了皇帝和门板之间的狭小缝隙里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问心无愧的小事罢了。
　　“其实你刚才说我做事过于心急了……你说的是对的。”皇帝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边, 周逊没忍住，努力把自己在门板上贴成一块安静的锅盔, “我……我……你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后, 是什么感觉吗？”
　　“……是一种落差感，我有着太多超越于这个时代的知识、超越于这个时代的所见所闻——它们就像是瀑布，就像是势能差、就像是薄膜两边巨大的渗透压差——这是两个时代之间的差距。就像是江水流到高处, 看着悬崖下方的湖泊，你会情不自禁地想把自己全部灌注下去、在巨大势能的拉扯下全部填进去、飞流直下着。这个世界有很多地方我都想要改变，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看着它们，我特别无力……”
　　皇帝的声音进入自己的耳里，原本因这个姿势而不适应着的周逊渐渐地停止了把自己贴成一个饼的行为。
　　……皇帝很孤独。
　　这是周逊突如其来的想法。
　　无论从哪个外在的角度上来说，皇帝都和孤独沾不上边。他总是那么开朗而乐观着，浑身上下都是挥洒不完的热力和快乐。但……
　　他想起了一句诗词。
　　——独在异乡为异客。
　　皇帝是这个时代的异客。周逊不知道皇帝来自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但他知道那里应该非常美好——充满鲜花、阳光与皇帝过去的亲朋好友。
　　——他会很爱那个时代。尽管他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里的一个异客。
　　周逊想。
　　——不会有人知道皇帝曾拥有过什么，不会有人知道是什么曾经塑造了他，在皇帝的时代被视为常识的东西到了此处却成了离经叛道……他是这个世界里格格不入的一个特别的色块。
　　这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是一种会被皇帝藏在内心的最深处的、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清晰意识到的孤独。
　　可周逊却感觉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被关在王府里、众叛亲离、就连事业也失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感受着相似的孤独。在那种处境下，他要么选择死亡，要么就只能坐视自己沦为一个没有人格的物件。
　　——直到皇帝把他从御书房的地上，拉了起来。
　　那是他和这个本来已经背弃了他的世界，所重新建立起的，第一个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