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汀沉吟:“没进菡萏厅……”
“这个嘛,下官猜测,估计他也不怎么想进来,他和魏大人可是竞争对手,魏大人之前不也是个郎中,这回升官,恨不得把旁边人踩死,根本没请他,这般下面子的事,他但凡要点脸,都不会想进来致贺词,下官方才说他过来时,碰巧江大人要出去,看到了他,没准是他站在门口没动,就等着江大人看到,同他说话呢……”
潘禄说完,又看了看左右,继续压低声音,有点阴谋论的意思:“这官场上没谁是真正天真的,下官琢磨着,小方大人这趟,也有点意思呢,说是给大人送东西,真的就是送东西那么简单,就没点在上官面前露脸,故意过来晃一趟,给魏大人添堵的意思?这被上官吐一身,瞧着是倒霉,其实也未必,上官现在是醉着,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等回头醒了,就算没歉意,心里不也得惦记着,回头空了给小方大人个脸面,小小提携提携?”
倒是舌灿莲花,分析的头头是道,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
叶白汀却捧着茶盏,眼梢微敛,声音慢条斯理:“如此说来,这洒宴厅里大部分人都认识,或是主或是宾,哪怕突然撞上来的,都有关系,说得上话,偏潘大人游离在外……”
潘禄身子一僵。
叶白汀视线静静看过来:“席间这么多人饮醉,死者醉了,魏大人和江大人都饮醉了,潘大人这‘为仕途舍命相陪’的,倒是精神奕奕,可真是海量啊。”
潘禄哪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立刻摆了手,豁的站起来,好似下一刻就要撞柱明志:“下官真是过来帮忙的,您二位可千万不能怀疑下官啊,下官今夜就是想碰碰运气,结交点人脉,方才有些热切,这席间都会来什么人,下官可一点都不知道,这样的场子多珍贵,纵使有下官什么仇人,也不至于非得在这下手啊,多浪费!”
“您看下官几乎伺候着席间所有人,真真不敢有坏心的,好不容易升个官,下官还想大干一场呢,怎会想不开,干这种自断前途的事!”
叶白汀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信:“所以今夜发生的事,你只是看到了,并不知缘由,不知死者为什么死,亦不知凶手是谁?”
潘禄都要指天发誓了:“真不知道!”
“死者你应该知道了,他是被弩箭射死的,你可知今日在场人里,谁人擅射?”
“这个么……”潘禄浅浅叹了口气,“下官当年科举名次不高,本身也没什么大出息,为了仕途顺畅,自然得多花些心思,先前也曾各种打听过,诸如大家什么喜好,喜欢玩什么,赏什么,准备好了,见面才有话聊不是?哪怕没机会聊天,也不能说错话,犯了人的忌讳……可真不知道谁擅长这个,前些日子花船不是玩了小半个月射箭花活儿么,几位大人都来玩过,就是这输赢么,没个准,好似谁都不怎么擅长……”
又问了几个问题,直到潘禄嘴里实在掏不出更多东西了,二人才放了他离开。
叶白汀看着此人背影,若有所思:“指挥使觉得,此人是否可信?”
看起来好像跟谁都没关系,是突如其来,自己找机会撞上来,运气不好卷进命案的,但真的是这样吗?
仇疑青并未立刻表达观点,而是若有所思:“再看看别的。”
二人从房间出来,申姜这边已经有大概的东西了,比如姚娘子的口供,问询现场其他人时,也顺便问了下燕柔蔓,公共公开,和所有人一样的那种。
燕柔蔓自也和围观人群的其他人一样,大大方方的说了,因何而来,几时来的,中间都遇到了什么事,和谁说过话……她的时间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这也不是她的船,她的场子,她自上了船,所有动作都在人陪伴监督之下,没有哪怕几个呼吸的落单,清白的很。
但她过来的目的肯定不只这些,申姜瞧出来了,她和花船上的姚娘子,似乎有些很微妙的对抗关系,姚娘子好像很讨厌她,但又不得不说些场面很漂亮的话,因这里的客人非常捧燕柔蔓的场。
另外,仓房里的弓弩已经查过了,样式和三楼开窗房间这个一模一样,全部是做工粗糙,只看重外观样式好看,上手就会发现不经用,且照花船记录,当时入库的数量——
少了一只。
什么人知道这里有弓弩,又得是什么人,能轻松简单的拿到它?
第231章 验尸
现场的侦查工作还未结束,很多人需要查问,很多事需要走流程,尸体方面是最快的,叶白汀和仇疑青从三楼开窗的房间出来,这边就有锦衣卫来报告,说相关事项已经完成,尸体可转回北镇抚司。
这是自己的工作范畴,叶白汀当然要随队回去,至于现场,有仇疑青和申姜,他半点不担心。
“莫要着急,路上小心。”
仇疑青这次没亲自送叶白汀回去,一来这案子有些微妙,看似恶意射杀,死者牙齿腐蚀的痕迹却不能不在意,隐隐似乎提示着,与乌香有关,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他不得不多费些心力,二来……
纵夜色深暗,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他将自己身边暗卫分出去了几个,保小仵作平安还是没问题的。
“嗯,我会尽快让人送尸检格目过来。”
叶白汀转身很干脆。
花船上发生命案,已暂时封存,没有指挥使令,不会随意放人,需得全部问过话,排查完毕才能离开,叶白汀当然不在此列之中,根本不用拿出自己的小牌牌,守着船梯的小兵就放了行。
他半点没耽误,迅速和队伍一起,回到北镇抚司,让人将尸体送进仵作房。
调整烛盏数量及角度,燃苍术皂角,醋熏,清水及酒备用,着罩衣,戴手套……
很快,所有准备工作就绪。
自己的地方,更熟悉,更安静,也更顺手,光线方面亦完全不需要担心,在使团过来之前,他就寻了当地擅琉璃,或擅磨镜的匠人,利用各种反射原理,可以保证在夜间,仵作房也会光源充足,房间很亮,视野处处清晰。
“死者樊陌玉,身高五尺三寸,体型偏瘦,发髻微散,着月白绸衫……”
再次检验死者身上尸斑,尸僵,角膜等处状况,死亡时间非常清晰,乃是新死,恐就在三楼酒宴进行时遇害,死因也非常明确,后肩下中箭,入体颇深,伤及内腑——肺或心脏受此重创,死亡会非常迅速。
叶白汀并不着急,检验非常仔细,先从尸体外表,看有没有什么隐藏在细节里的,此前没发现的信息。
死者鞋底有血迹,非常新鲜,这个新鲜指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被污染的程度。这双鞋并非新鞋,明显走过很多路,鞋面微宽,鞋底有一定的脏污积累,但血迹几乎覆盖在这些脏污痕迹上,并没有新的灰尘杂物掺入,让血渍变的模糊,或颜色变化……
很明显,鲜血,就是死者最后踩到的东西。
如此,甲板上被擦蹭的血迹也有了解释,就是死者自己的血。
当时现场应该是这样子,死者出于某种原因,走到船尾,靠近船舷,离水面很近,并不知与此同时,背对的方位,三楼那个开窗的房间里,凶手已经调整好弓弩,抬臂瞄准,且很迅速的扣动了机括,箭矢速度非常快地钉进他左下肩,几乎贯穿他的身体。
这个时候他可能痛呼出声,也可能声音不大,但花船上非常热闹,鼓乐声,客人的调逗声,姑娘的娇笑声,几乎一刻没停过,嘈杂环境遮掩,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声音。
这支箭伤及肺或心脏,会让他立刻流血,血会顺着身体往下滑,或者直接滴落在地面。这支箭冲力又很强,带着往前扑的惯性,以他此刻状态,不可能稳得住,遂挣扎了一下,身体跟着往外扑,跌滑到花船外侧,又很巧的,被腰身横栏拦住,卡在那个位置。
而这个脚底挣扎动作,自然而然地,会踩到他刚刚滴落在地上的,自己的血,是以甲板上,便有了擦蹭过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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