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行宫里用来替同僚治头疼脑热改善伙食的医术, 居然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人生的际遇还真是神奇。
一边感慨, 一边把小皇帝放在矮却舒适的软枕上摆正, 胸前的衣襟被死死拽住,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短暂地纠结了下是否要把里衣撕开,拥有节俭美德的顾琮最终还是侧身,脸对着脸,在少年旁边躺了下来。
皮肤好白。
闲着无聊,又不想睡,顾琮只得细细打量着眼前年轻过头的帝王,容色靡丽,是种几乎模糊了性别的美,或许是因为敢直视龙颜的人实在太少,坊间盛传的流言里完全没提到这一点,唇红艳艳的,薄而软,像话本子里钻出来吸人阳气的妖精。
“轰隆——”
应小号的要求,一年三百六十五个黑夜,明光殿里都亮如白昼,雷声阵阵,似是有风从窗缝吹进,灯花爆开,烛火摇曳,小皇帝秀挺的眉紧紧蹙起,睫毛不安地抖动,眼见就要从睡梦中惊醒。
下一秒,一只大手及时捂住了他的耳朵,另一只手,则从下穿过他的腰,揽住,安抚地拍了拍。
“唔。”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调,席冶的精神波动再次恢复了稳定。
时刻监控宿主身体数据的1101十分不解:
它非常确定,这个世界的顾琮没有任何能被称作人参成精的治愈能力,可在某些特定的场景下,对方依旧能让宿主安心。
而且是不加任何掩饰的本能反应。
雷雨夜,是小号最讨厌的天气之一,那会让他联想到许许多多被母妃罚跪的晚上,还有炎炎夏日里也要穿厚实衣物才能遮住的鞭痕掐痕。
听说,母妃一族被以谋逆罪抄家时,也是个下雨的夜晚。
他没有药,头和身体都疼得厉害,偶尔撞上阴雨连绵,新伤叠旧伤,化了脓,面上穿着精致华贵的衣衫,内里却散发着恶臭,其他受老皇帝疼爱的儿子,一个个推搡着他,嘻嘻哈哈,刺耳极了。
偶有几个自持身份,远远观望,目光也是鄙夷的。
直到有一天,头痛欲裂的小号满眼血丝,发疯般地抓起领头者的脑袋,狠狠撞向假山,鲜血流了满地,世界瞬间安静。
那是三皇子还是八皇子来着?
小号已经忘了。
他只记得,老皇帝仅仅罚了他两天跪,再露面,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
他只知道,让别人比自己更痛,会叫他多少更好受些。
“轰隆——”
“咔嚓。”
又是一道响雷,伴随着划破夜空的闪电,席冶潜意识明白自己在做梦,却无法清醒,血,铺天盖地的鲜血,堆积的,死不瞑目的尸体,最上方,赫然是个喉咙割裂,双眸圆睁的女人。
砰。
扑通。
世界一点点压缩坍塌,血液和尸体一同倾倒,逼仄地将他深埋,双臂本能地疯狂挥舞,他抓住了一具尸体的脖子,拼命用力。
【宿主!席冶!】
恍惚间,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咳!陛下……陛下你醒醒!”
“呼。”
猛地换过一口气,席冶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张憋到通红、乃至隐隐发紫的俊脸,他的双手狠狠扣在男人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鲜明而可怖的指痕。
触电般,他迅速地向后弹去。
——故意的。
李德忠这老狐狸并非是真的误解了“伺候”的意思,而是特地将错就错,选了个雨夜把人送到自己床上。
倘若不打雷便算了,若打雷,按照小号以往的脾性,顾琮定捞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唯一能让小号平静下来的裴一,则很有可能被召见,轻松地化解掉失宠危机。
否则,以李德忠连任两朝太监总管的智商,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在他一整晚都没有提及顾琮的前提下,做出如此先斩后奏容易踩雷的行为。
而他自己,也确实因镇定剂药效发作中了计。
他伤害了顾琮。
第二次。
偏偏被伤害的男人好似天生缺少害怕的神经,顶着脖颈上恐怖的掐痕,向他凑近:“陛下?”
眼尾生理性的湿润被温柔拂去,席冶听到对方压低了嗓音,沙哑地,哄孩子般,轻轻:“陛下别怕。”
傻不傻。
现在到底该是谁怕谁。
强行压下眼底的波澜,席冶抬手,一把推开对方,语气冷得活像个渣男:“穿好你的衣服,出去。”
“马车已经停在宫外,明日天一亮,便离开朕的视线。”车上还留了银子和地契,份额拿捏得刚刚好,既不会让宫中人觉得是太丰厚的赏赐,又足以让顾琮安稳度过余生。
至于他自己,只需要在原著的死亡节点到来前,宰了席瑾瑜。
“看在这伤的份上,朕会着人替你除了奴籍。”受疼痛所扰,小号很少愿意张口说太长的句子,席冶却顿了顿,反常地,一句又一句。
“臣当然可以离开,”帘幔低垂,在只有自己和小皇帝的龙床上,顾琮不知从哪冒出了股勇气,讨价还价般,定定,“但臣想知道原因。”
不想随口诌个厌弃的理由,席冶偏了偏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勾唇,低低:“还能有什么原因?”
“那条番邦犬,并非意外故去。”
抬手,少年冰冷的指尖抚上那一条条鲜红肿胀的掐痕,激得男人无意识地战栗,接着,又如毒蛇般,一点点向上,攀至那轮廓熟悉的眼眶,缓缓地摩挲描摹:
“知道李德忠为什么要在今晚把你送到朕床上吗?因为上个雨夜,朕发了疯,那小东西吓得厉害,恶狠狠咬了朕一口。”
“等朕再回过神,它就已经死了。”
“僵硬的,合不上眼。”
那狗是新帝登基后周边小国随着贺礼一同送来的贡品,合了小号的眼缘,这才留下,一直养在身边。
裴一进宫前,无论再怎么发疯,小号从未亲手杀过生,但受体内日益累积的毒素影响,他彻底失了理智,再清醒,陪伴他度过许多个夜晚的狗儿便死了。
被他亲手杀死了。
旁人不晓其真相,当夜轮值的宫婢太监亦被李德忠处理干净,众人只知,陛下最疼爱的番邦犬去了,为此病了好一阵儿,几乎日日都要召裴侍君才能入眠。
用来上贡的稀罕物,曾经前来朝拜的小国也没有更多,所以,小顺子才会在见到顾琮后,执意带对方入宫,笃定对方能替自己搏个前程。
可惜他错了。
那日就算席冶没有穿越,换成不认识顾琮的小号,他也没办法飞黄腾达,甚至连命都保不住、死得更惨些。
“怕了吗?”面前长而直的睫毛轻抖了下,擦过指腹,意料之中地,席冶淡淡,“怕了就滚吧。”
“否则朕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挖了你的眼睛。”
“为什么要怕?”喉咙依旧火辣辣痛得厉害,顾琮却摇摇头,诚恳,“陛下赶我走,是出于善意;不想伤害喜好之物,是约束自己。”
“我不咬人,必不会惹陛下生气。”
“若陛下仍想如先前那般把臣当它、咬一口报复回来解气,”自以为理解了小皇帝白日反常的举动,他一把拉下自己的里衣,“随时可以。”
哑口无言的席冶:……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臣不走,”担心被人听到,顾琮稍稍弯腰,凑近小皇帝耳边,“陛下可知,这宫里有人要害您?”
恹恹地,少年君王眉梢轻挑,仿佛在说,你指哪一个?想害朕的人,多到数不清。
顾琮:“是裴侍君的那碗百合绿豆汤,里面放了……”
“慢性毒药,”提前截胡对方的话,席冶平静,“朕知道。”
顾琮瞳孔放大了一瞬:“知道您还喝?”若非自己将碗打翻,对方绝对会喝进去。
而且那送汤来的裴侍君,到现在还好端端地住在静雪轩,涉及谋害圣上这等大事,对方早该被抓到天牢里。
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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