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闻溪一把将人拉住:“棠园的大门很远,出去也不好打车,姚叔还没下班,可以送你!”
三十分钟后,黑色宾利停在了巷子口,路太窄,再往里就开不进去了。
贺闻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过来了,可能是因为,他很少在裴厉的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焦急。
推开车门下了车,贺闻溪临走前嘱咐姚叔先回去,说完就跟着裴厉往巷子里跑。
这里离市中心已经很远了,窄巷狭长,两边的房子很旧,电线杆上贴满了开锁征婚的小广告,墙角堆着的破烂红陶盆上长着几根野草,开着几朵很小的花。
裴厉停在一个小院子前,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人跑过来给他开了门,一边道:“厉哥?我还以为你要再过会儿才到。”
贺闻溪借着光,发现来开门的人,赫然就是他第一次去“午夜飞行”时,帮裴厉给他递便利贴的娃娃脸。
只不过这一次,他身上穿着不知道哪所学校的校服,看起来年纪更小了些。
陈叶发现裴厉竟然把贺闻溪也带来了,没掩住惊讶,又连忙往旁边站了两步,让他们方便进门。
裴厉身上带着一股春夜的凉气,他熟门熟路地往里走:“怎么突然摔倒了?”
“我也不太清楚,我今天下了晚自习,路过巷子口,就想着来看看骆婆婆。结果敲了门,好一会儿没人应,我有点担心,就拿了备用钥匙开门,没想到刚进来,就看见骆婆婆往地上倒,吓了我一跳。”
“现在醒了吗?”
陈叶无奈:“醒了,给你打完电话没多久就醒了,我原本想打120的,骆婆婆不让,还说就算救护车真来了,她也不上去。”
贺闻溪大概听明白了,他想起那次在“午夜飞行”外面,裴厉站在热带植物下面打电话,应该就是打给这个骆婆婆的。
这时,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哪用得着叫救护车?小裴知道的,婆婆一直有眼前发黑的毛病,今天晚上没胃口,没吃东西,这才吓着了小叶。”
站在裴厉身后的贺闻溪敏锐地察觉到,裴厉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如同弓弦一般紧绷着,一直到现在,听见骆婆婆的声音,确定她确实没有出事,才缓缓松弛下来。
房间并不宽敞,却收拾的干净整洁,桌面纤尘不染,一个头发泛白的老婆婆靠在叠起来的枕头上,拥着被子,念叨:“我喝点糖水,再吃点东西,人就缓过来了,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明天还要上学呢。”
贺闻溪好奇,就从裴厉身后往里看了一眼。
骆婆婆立刻笑道:“哟,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孩儿?小裴,你带来的?”
裴厉让开半步,把站他后面的贺闻溪露了出来,点点头:“嗯,我现在住在他家里。”
骆婆婆笑容更深了些,仔细打量着贺闻溪:“要我说,这小孩儿长得可比你好看!你整天都不爱笑,半点不讨喜,你们学校的小姑娘,肯定都喜欢他,看不上你!”
贺闻溪心想,这倒不见得,作为裴厉的同桌,他早就发现,时不时就会有粉红色的信封出现在裴厉的桌肚里,只不过裴厉一封也没看过。
裴厉没接话,转而朝陈叶道:“你先回去,明天还要上课,再晚院里的大门也要关了,这里我照顾着。”
“行,那我先走了!”陈叶向来都听裴厉的话,跟骆婆婆和贺闻溪道了声别,就拎着自己的书包跨出了门。
见贺闻溪已经站到了骆婆婆床边,裴厉喉结动了动,没说什么,只道:“我去厨房煮碗面给您。”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你要不要?”
有他的份?贺闻溪确实有点饿了,虽然第一次来长辈家里就吃吃喝喝,显得很没礼貌,但既然裴厉都这么问了,那就是不用客气的意思,贺闻溪点了点头:“要!晚上食堂的肉太少了,吃不饱。”
“好。”
贺闻溪习惯性地叮嘱:“我不要葱和蒜。”
“我知道,不要香菜,微辣少盐,面不要太软。”
等裴厉去了厨房,贺闻溪回过头,就发现骆婆婆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表情慈和。
他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解释:“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吃。”
骆婆婆抿着唇笑起来:“人呢,都有自己不爱吃的东西,我就不爱吃胡萝卜,从小到大都不爱吃,小裴也有不喜欢吃的。”
贺闻溪点点头:“对,他也不吃香菜。”
骆婆婆看贺闻溪的眼神更温和了些,说起:“小裴被接走的时候,走得急,我担心的晚上都睡不着,就怕他在新家里过得不好,现在啊,看见你,我就放心了。”
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贺闻溪连忙道:“裴厉除了话少点,也很好相处!”
“他那个人,表面上看着跟冰块似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防备心很重,但其实心软得很,你只对他一点好,他就会十倍百倍地回报你。”说到这里,骆婆婆叹了声气,粗糙的手抚着被面上的刺绣,“小裴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只是命不好。不知他的父母怎么想的,这么好一个孩子,没满月就扔在了孤儿院门口,真是造孽。”
“后来,八岁的时候吧,有一对夫妻因为没有生育,收养了小裴。没过两年,生了个儿子。
小裴不知道在那家里,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腊月寒冬的天气,他半夜一个人跑了回来,孤儿院没人给他开门,他就白着一张小脸,自己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那时候他也才十三岁。”
贺闻溪心里忽然被什么刺了一下,疼得他呼吸一颤。
恍惚间,他像是感觉到了足以刺骨的冷风。
他遇见裴厉时,裴厉已经更加接近一个成年人的模样了,坚定,沉静,甚至在“午夜飞行”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显得游刃有余。
贺闻溪想象不到,十三岁的裴厉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喘着气,冒着寒风,穿过拥攘的人群和寒冷的街道,跑回了孤儿院。
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因为无处可去,独自坐在大门紧闭的孤儿院前,执着地等待天亮。
他想起在任务世界时,曾经有一次,他问裴厉,离家那么远,会不会难过?
裴厉当时回答,不会难过,因为不管远近,有家就意味着,有一个可以随时回去的地方。
直到现在,贺闻溪才明白了这句话。
裴厉端着三碗面进来时,贺闻溪正在跟骆婆婆聊学校的事,绘声绘色地模仿老杜的名句:“你看这道数学题,多么美丽!”
发现他进来了,贺闻溪立刻恢复了正经,在小马扎上坐好,只是心口仍然滞着一股涩意,让他连面前的人都不敢多看。
每碗面上都卧着一个煎鸡蛋,贺闻溪闻着香味,先三两口把煎蛋吃了,正准备挑起面条时,忽地,又一个煎蛋被放到了他的碗里。
贺闻溪奇怪地抬头:“你不吃?”
或许是由于碗里浮起的热气,贺闻溪的鼻尖被熏得微红,双眼澄亮,裴厉收回筷子,垂下眼:“没你这么饿。”
“哦,那谢了啊,”确定裴厉没有说假话,贺闻溪没有再客气,吃完第二个煎蛋,才开始继续吃面。
洗了碗,又陪骆婆婆聊了会儿天,老太太头不晕了,念叨了几遍他们明天还要上学,没到十一点就开始催他们赶紧走。
从院子里出来,两人走在窄巷里,不知道从哪一户的院子里,吹来了一股很淡的花香。
贺闻溪盯着斜斜映在地面上的影子,说不清是是心血来潮,还是因为好奇,他望向裴厉:“骆婆婆说,你以前住的地方就在附近,我能去看看吗?”
“那里没什么好看。”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裴厉还是带着贺闻溪,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不过几百米地距离,贺闻溪站在孤儿院对面的街沿上,没有再走近。
银色的金属大门关得严实,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里面的几栋建筑稀稀落落地亮着灯。
贺闻溪朝里望了望,倏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院门每天都关这么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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