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赞变了脸色,低声道:“松手,陈寻,松手!”
陈寻自然不肯。
这是他最后一个机会了,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就真的要被流放去西北了。
“殿下……求殿下怜惜……”
宇文赞转过头,见祝青臣撑着头,仍旧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他,心中一阵气结。
宇文赞咬着牙,语气中带了几分凶狠:“我让你松手,祝太傅已经把你给我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陈寻听见这话,这才恍惚地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真的吗?”
这时,程公公笑着道:“看来殿下与陈寻交情匪浅,这陈寻一看见殿下,连路都走不动了呢。”
宇文赞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猛地抬起头,却不敢多说什么。
他只能把火都发泄在陈寻身上,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马上松手,向陛下和太傅谢恩,你再嚎一嗓子试试。”
陈寻这才抹了把眼泪,直起身子,朝皇帝和祝青臣行礼,哽咽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傅。”
祝青臣没有理会他,只是对宇文赞摆了摆手:“既然殿下喜欢他,就快把他带下去吧,哭得我头疼。”
嫌弃的意思很明显。
宇文赞脸色铁青,一把攥住陈寻的手腕,把他给带走。
设想好的“英雄救美”没有如期上演,“小可怜”在一瞬间就变成了拖后腿的“烦人精”。
那些眼泪,宇文赞是越看越烦躁。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甩手,让陈寻自己找个地方安静待着,端起酒杯,仰头喝尽酒水。
祝青臣朝他举杯示意。
就算再不情愿,宇文赞也只能摆出笑脸,颔首示意。
陈寻擦了把眼泪,平复好心情,也凑到了宇文赞身边,拿起酒壶,给他倒酒。
他心里清楚,如今他算是把夏国的人彻彻底底都得罪完了,得亏前阵子宇文赞进宫的时候,他为了赏赐凑在前面,攀上了宇文赞。
等宇文赞回北周,他就跟着回去,怎么说也比在这里给萧承安当太监强。
陈寻吸了吸鼻子,下定决心,继续给宇文赞倒酒,轻声解释道:“奴方才是高兴坏了,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殿下别生奴的气,奴心中感激殿下,只要殿下给奴一口吃的喝的,奴就心满意足了。”
听见他这样说,宇文赞过盛的自尊心得到满足,这才稍稍缓了神色。
宴会上,乐师舞女重新入殿,众人说起话来,只是不复方才热络。
祝青臣困倦地撑着头,垂着眼睛,用指尖轻轻点着桌案。
忽然,一个亲卫来到他身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公爷。”
祝青臣回过神,应了一声:“嗯?”
亲卫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宇文恕,有些迟疑。
祝青臣道:“摄政王是自己人,不要紧。”
亲卫压低声音:“废帝死了。”
祝青臣稍稍回过头,再问了一遍:“死了?”
“对,方才侍卫过去送饭,发现他死了。”
“怎么死的?”
亲卫刚要说话,祝青臣连忙把案上最后一颗樱桃肉夹起来吃掉:“等一下。”
他怕他吃不下饭,先吃完再说。
祝青臣把食物咽下去,宇文恕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一顺。
“现在可以说了。”
亲卫道:“原本按照小公爷的吩咐,每天给他送一顿饭,保他不死,结果白日里,他忽然发起疯来。一会儿说是有鬼在追他,要索他的命,一会儿又抓着老鼠,要往地上摔,说……”
“说什么?”
“说这是小公爷,他要摔死小公爷。”
旁边的宇文恕握紧了拳头,这废帝是不是脑子有病?他还想摔死祝卿卿?
祝青臣却不在意,笑了一声:“他也就这点本事了。后来呢?”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大好的日子,我们也就没有回禀。谁知道天黑以后,他整个人更疯了,哭着喊着说那些鬼又来找他了,他现在不是皇帝了,他的龙气不管用了,还非让我们来找小公爷,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祝青臣大概明白废帝的逻辑了。
废帝做了太多亏心事,害了太多人,怕这些人来找他索命,所以他安慰自己,他可是皇帝,他有龙气护体,鬼魂奈何不了他。
结果今日萧承安登基,大夏有了新皇帝,他不是皇帝了,他一下子就被恐惧打倒了。
他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大概也是让祝青臣扶他上位之类的。
亲卫道:“我们便想着去找太医来给他看看,结果才走开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太医过来看了,是他自己在暗室里乱窜,踩到那只死老鼠,就摔死了。”
这死法也真够不体面的。
亲卫最后问:“小公爷您看……”
“直接烧了……”祝青臣顿了顿,却改了口,“我等等去问问陛下。”
“是。”
萧承安今日登基,不该是从前那个怯懦软弱的康王了。
这就是他登基之后,遇到的第一件事情,让他自己处理试试。
被宇文赞和陈寻一搅和,宴会始终闷闷的,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祝青臣朝萧承安举了举酒杯,萧承安会意,挥手遣散歌舞,举起酒樽,最后与众朝臣共饮一杯。
朝臣起身行礼,俯身行礼:“臣等告退。”
萧承安看向祝青臣:“太傅留下吧,朕有两篇文章还不太清楚。”
祝青臣作揖:“是。”
*
宴席散后,祝青臣和萧承安拢着手,并肩走在宫道上。
程公公带着侍从们,远远地跟在后面。
夜风微冷,迎面吹来,吹散身上酒气。
祝青臣把废帝死了的事情简单说了,问:“依陛下看,该怎么办?”
萧承安道:“老师前阵子不是和卫家人说好了,把废帝交给他们处置吗?那就给他们吧。”
祝青臣解释道:“但那毕竟是废帝,也是陛下的兄长,他们之前一时气血上头,一心只想着报仇,现在回过神来,也有些后怕。”
“卫老将军这阵子忙着筹备陛下的登基大典,卫远也忙着写文章,好久都没过来了。有也是派人来探探我的口风。”
他们也担心,万一皇帝和兄长兄弟情深,或是皇帝因为这件事情,怀疑他们家的忠心。
今天能对废帝用刑,说不定明天也能废了新帝呢?
萧承安也不恼,只道:“这是什么话?当初既然说好了给他们家处置,自然就给他们家,我怎么可能秋后算账?再说了,他做出那些事情,人神共憎,死是最便宜他的事情了。”
祝青臣点点头,继续道:“但还是我们这边处置了比较好,省得卫家惶恐。”
“那……”萧承安迟疑了一会儿,“也不好叫他曝尸荒野,万一被人认出来就更麻烦。”
祝青臣皱起眉头,认真地看着萧承安。
这小子,不会又心软了,想给废帝办丧仪吧?
他这个心软的毛病真是……
萧承安正色道:“老师,干脆把他烧了吧。”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回过神来:“好。”
不好意思,老师误会你了,你不心软。
烧了最好,祝青臣曾经给废帝下过毒,也不知道中毒程度如何,要是到处乱丢,传得到处都是就不好了。
祝青臣点点头:“老师吩咐亲卫去办。”
“对了,老师。”萧承安顿了顿,又道,“从皇家寺院里找出来的那些白骨,都收殓好了吗?”
祝青臣叹了口气:“仵作花了大半个月,大部分都收殓好了。”
萧承安问:“那……他们的家人来接他们回去了吗?”
“尸骨年岁久远,仵作很难辨认身份。审讯那些和尚太监,也没有什么结果。我让官府把户籍册子拿出来对照,看有没有人在这几年间消失的,查了很久,只查到四五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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