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转过身,依旧从巷子里溜走,跟三只小耗子似的。
回到柳府,没看见夫子,一问小厮,才知道夫子也去城外看烟火了。
连带着他们的爷爷,还有其他老夫子,全都跟着一起去了。
他们只能又奔去城外,寻找夫子。
他们离开的时候,城外还空无一人。
刚走了一会儿,城外就乌泱泱的挤满了人。
所幸一堆老人家还算显眼,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坐在自家爷爷和夫子。
一行人拢着手,穿着厚衣裳,坐在小板凳上。
“夫子!爷爷!我们有要紧事跟你们说!”
三个学生环顾四周,发现此处人多眼杂,便想把他们给拉走。
祝青臣坐在小板凳上,把他们给拉回来,道:“烟火马上就开始了,你们还要去哪里?”
“有一件大事!”
“没事,夫子都知道。看完烟火再说。”
三个学生对上祝青臣的目光,慢慢冷静下来,乖乖蹲在夫子身边,不挡着后面的人。
祝青臣随口问:“你们不是早早地就来占位置了吗?怎么这么迟过来?”
“我们看见……”林惊蛰顿了顿,“就是夫子知道的那个东西,从城门进去。我们就跟上去了。”
祝青臣安慰他:“没事,一切尽在夫子掌控之中。”
“嗯。”林惊蛰点点头,安心看向面前的夜空。
天渐渐暗了,官府聘用的烟火工匠也到了。
据说这个习俗,是从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当时的皇帝顾念着天寒风大,把朝臣宫宴取消了,钱拨给工匠,让他们每年在城外放烟花。
正巧这时,当时做出决定的皇帝、现在的陆大公子、不变的大反派,拄着拐杖过来了。
祝青臣拍拍身边留给他的小板凳:“这边!”
陆榷刚在他身边坐下,正巧一朵烟花升上夜空,照亮京城。
“哇——”祝青臣忍不住惊叹一声。
*
与此同时,文远侯府里。
陆继明用披风遮掩着易子真,在贴身小厮的掩护下,绕过正堂,把人带回了自己院子。
一回院子,一关上门,易子真一转身,又一次扑进了陆继明的怀里。
“继明哥!我好苦啊!”
“我知道。”陆继明搂着他,把他带回房里,给他擦眼泪,又给他倒热茶、端点心。
易子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成串地往下落。
陆继明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子真,别哭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易子真又一次倒在他怀里:“继明哥,你不知道,我过得好苦啊!”
三年前,他跟着亲生父母,回到林家村。
陛下圣旨,村民早就知道了一切事情。
所以他们对易子真和他的父母,都没有好脸色。
村长把村子里一个废弃的屋子分给他们居住,林惊蛰和祝青臣的房子,那都是他们精心修缮过的,作为村子的学堂使用,当然不能给他们。
住下来之后,一家三口靠着陆继明送来的银钱,滋润地生活了一阵子。
但是忽然有一天,陆继明就不送钱来了。
易子真抹着眼泪:“我知道,继明哥肯定不是故意的。”
陆继明想起三年前,自己被林惊蛰打一顿的事情,脸色微微变了。
他当然不会跟易子真说这件事情,有损他英明的形象。
他只说:“那个祝青臣,在父亲面前说了一些话,父亲那阵子对我看管很严,我也没有办法。”
“我知道的。”易子真颔首,“我不怪继明哥哥。”
钱花完了,但一家人还要生活下去。
易父嫌丢脸,总推脱自己受鞭刑还没好,不肯出门。
易母去城里大户人家,做了粗使婆子。
易子真想去村子学堂当教书先生,却被村民赶了回去。村民嫌他品行不好,不让他教自家孩子。
没有办法,易子真只能去远一些、没人知道他的地方,做一些抄书的事情。
“我日夜抄书,每天翻山路去送书。父亲全靠我和母亲养活,根本就不做事情,在家里连衣裳都不洗。快过年的时候,因为喝酒,直接冻死在了家门口。”
“我和母亲实在是没有办法,根本没有钱给父亲发丧,父亲生前与侯爷那样交好,父亲去世,我想着也要告诉侯爷一声,所以……才给继明哥送了信,想来看看继明哥。”
陆继明没敢说,自己父亲现在烦透了原昌平伯爵,只能先稳住他:“此事我去告诉父亲,你暂且不要出面。”
“我知道的,我现在是戴罪之人,不能轻易现身,万一被人认出来,牵连了继明哥,那就不好了。”
陆继明放下心来,如此就好,他本来就不打算告诉父亲这些事情,甚至连接易子真过来,也是瞒着家里的。
若是父亲知道,只怕易子真会被直接赶走。
易子真伸出自己的双手,很快又缩了回去:“继明哥别看,我的手根本就不是读书人的手了。”
“不要紧。”陆继明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只是手而已,很快就会养回来的。”
易子真抬起头,故意问:“继明哥的意思是……”
“总归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大概也没什么人盯着了,你就专心留在我这里,好好养身体。”
“可是我娘……”
“我会派人送钱给她。”
“还是不了。”易子真收回手,“我没有身份,也没有地位,怕连累了继明哥,我能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看一眼继明哥,就很好了。等过完年,我马上就回去……”
“不要胡说。”陆继明捂住他的嘴,“不管旁人怎么看,你永远是我的弟弟。”
“真的吗?”
“嗯。”
“那林惊蛰呢?”易子真问,“我总是拜托哥哥照顾他,哥哥和他怎么样了?”
陆继明皱了皱眉,想要说自己和他关系并不好,但是又想起前几日,在铺子里看见林惊蛰算账的场景,虽然市侩,似乎……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今易子真在,他只能搂紧易子真:“不说他了,他根本不如你,如果能选,我还是希望你做我的弟弟,如果没有那些事情,我们家还是世交,那就好了。”
“继明哥不要这么说,惊蛰才刚回来没多久,还不懂事而已。”
“他都回来三年了,他就是不如你。”
“嗯。”易子真应了一声,在外面的烟火声中,靠进他怀里,闭上眼睛。
他是这样脆弱,这样无助,这样依赖陆继明。
而陆继明终于找回自己丢失三年的“兄长责任”与“温润名声”。
他们是这样相配。
*
两刻钟后,城外的烟火表演结束。
祝青臣在一众老学生和小学生的簇拥下,站起身来,各自搬起自己的小板凳,浩浩荡荡地往柳府去。
在大师兄家里小聚过年,是他们坚持了几十年的习惯。就算后来,各自成家立业,也总要在师兄家里饮一杯酒水再走。
一行人说笑着,顶着夜风,跟在祝青臣身后。
跟一串小鸭子似的。
“还记得,放烟火的头一年,夫子就带我们来看,也是这样的情形。”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那时候还能穿着单衣到处跑,现在不行了,现在老了。”
柳府已经预备好了,堂中点着炭盆,门窗轻掩着,暖烘烘的。案上摆着饭菜酒水。
祝青臣端坐在主位上,学生们三两结伴,端着酒杯,来到他面前敬酒:“夫子。”
祝青臣也笑着举起杯子:“嗯,身体康健,寿比南山。”
轮到三个小孩,祝青臣便祝他们:“阿真和昀儿明年科举高中,惊蛰生意兴隆。”
三个小孩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饮尽杯中酒水,然后挤在夫子身边,嘻嘻哈哈地给夫子布菜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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