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积水仍滴滴答答从廊檐漏下。
裴寻芳抱着苏陌, 冷着脸疾步从幽暗潮湿的曲廊中穿过。
夜风追着他的身影, 掠过他的衣摆,将檐下铃铛刮得叮叮作响。
这些银铃啊,缠绕着太多世俗的欲望, 人们将它们挂在檐下,祈求寺院檐脊上的神兽能压它一压。
苏陌眸光掠过那些摇曳的银铃、背对而立的黑衣人,还有那满院狼藉,将微烫的脸颊埋进了裴寻芳胸膛。
苏陌只不过是消失一小会而已。
他完全没料到裴寻芳会这般大张旗鼓地找他。
裴寻芳身上有很浓重的血腥味,像是刚从战场厮杀回来的将领, 浑身充斥着血性与男性荷尔蒙, 那是苏陌这病弱之躯久未体会过的。
苏陌窝在裴寻芳怀里, 仿若被抽干了力气,他闭上眼, 将所有重量交给他。
“掌印在藏经阁闹这么大动静,要如何收拾?”
声音闷闷的, 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直接呼在裴寻芳心口。
裴寻芳臂弯一紧,沉声道:“公子倒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
他很快行至天宁寺后门, 明黄色的院墙边,系着一匹黑鬃高马,通体黑缎子一般,唯有四个马蹄子白得赛雪。
裴寻芳将苏陌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他冷冷道:“抱紧我。”
苏陌已有些神思恍惚,双眼迷离望他:“我们去哪?”
裴寻芳没有回答,一鞭下去:“驾!”
黑鬃高马如闪电般狂奔起来。
苏陌一头栽进了裴寻芳怀里。
那坚实的胸肌撞得苏陌鼻子酸疼,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裴寻芳是面对面抱着苏陌的姿势,他手握缰绳,双臂圈着他,却并未腾出手来抱苏陌,那马跑得飞快,若苏陌不主动抱紧他,就随时会掉下去。
苏陌恨恨地揪着他的腰带,说道:“你慢点!”
裴寻芳垂眸看着怀中人,讥道:“公子被那假和尚带走时,也嫌他太快了么?这人有名字吗?阿烈?这是他真名么?”
裴寻芳故意挑就近难走的山路,道路崎岖,苏陌被狠狠颠了几下,鼻子不停磕在裴寻芳胸口,屁股亦被颠得生疼,苏陌恨死他了,却仍只抓着他的腰带。
苏陌道:“我说过,他是自己人。”
“公子的自己人,可不是咱家的。驾!”裴寻芳一鞭下去,黑鬃马似感觉到了主人的怒意,跑得更疯了。
苏陌这一下彻底跌回了裴寻芳怀里。
裴寻芳这才圈住苏陌的肩背,将他摁在了自己心口。
苏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公子与那假和尚卿卿我我时,可有一刻想过我……”裴寻芳咬了下舌,“想过我会为找不到公子而心焦?公子可以有自己的计划,但是玩失踪、戏弄我很好玩吗!”
“没有卿卿我我,没有玩失踪……”苏陌无力地解释道,而后又放弃似地直接道歉,“对不起。”
可这轻飘飘一句话,毫无负担的道歉,让裴寻芳更加生气了。
若将藏经阁掘地三尺依然没能找到人,裴寻芳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裴寻芳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
他意识到,在苏陌的世界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将他排除在外的。
那一部分的苏陌,吉空知道,那假和尚知道,甚至李长薄都有可能知道,可裴寻芳不知道。
燃烧的心火快要将裴寻芳烧尽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忽而猛拽缰绳,黑鬃马又往前冲了一段距离,马蹄踏着溅飞的夜花和叶尖的雨珠,停在一处开满小花的草坡上。
一弯残月挂在西天,夜风掠过满山坡的小花。
陡然的停止,两人皆倾倒下去,裴寻芳拢住苏陌,苏陌倒在马背上,裴寻芳按住他的肩伏在他身上。
苏陌喘着气眨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莫明跳了一下。
“奖励和道歉,先来哪个?公子主动,还是让我来取?”裴寻芳的凤眸,在夜色下闪着光,比他身后散落夜空的星子还要亮。他就像个来要债的债主,锱铢必较,分寸不让。
“你、你压得我肩疼了……”苏陌支支吾吾。
或许是夜色太温柔,掩去了苏陌身上那种目下无尘的高傲,此刻的他柔软而脆弱。
裴寻芳用指尖轻轻刮过他已染了红晕的眼尾,气极反笑道:“公子还真是身娇体弱……”
他俯首轻碰了一下苏陌的唇:“诱人而不自知。”
苏陌动了一下,可尝到甜头的裴寻芳哪里还肯放开,他箍住苏陌的肩背,握住他的腕子,将他整个人锁进怀里。
他轻含住苏陌的唇,轻语道:“君非山谷……亦期回音……”
苏陌沉郁的胸口仿若被什么轻轻叩了一下,又仿若玉石沉潭,“咚”的一声,在潭底深处发出一声回响。
苏陌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缠绕,裴寻芳充满魅惑的眉眼给他时空错位的虚妄感。
仿若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他也曾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可如果虚妄足够诱人,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为什么不拥抱虚妄呢?
苏陌眼里泛起涟漪,亦藏着不顾一切的坚毅,他回咬了裴寻芳一口,说道:“奖励与道歉,一并拿走吧。”
裴寻芳怔了一瞬,而后如获得主人许可的兽,扑了上去。
这是绝对强势的吻,苏陌几乎招架不住。
黑鬃马灵性得很,它稳稳地站在草坡上,只偶尔禁不住了喷个响鼻。
微风拂山岗,残月马萧萧,四下极静,响彻于这天地间的,是苏陌与裴寻芳交叠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似这天地间最有力的搏动。
苏陌喘不过气来了,他搂住裴寻芳的脖子,任由裴寻芳在他身上印下一个又一个吻,他颤声道:“带我回家吧。”
裴寻芳眼中闪着危险的光,喘息道:“公子确定?”
苏陌又羞又恼:“要回就回,少啰嗦!”
裴寻芳立即将苏陌的衣襟合拢,又扯下身上的黑色披风,将苏陌囫囵包裹住,
他将苏陌紧紧抱在怀里,似抱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抓住缰绳,兴奋一喝:“驾!我们回家!”
苏陌伏在裴寻芳胸口。
右耳是呼啸而过的风,左耳是裴寻芳的心跳声。
苏陌忽然不那么在意裴寻芳带他去哪了,去哪都可以,做什么也无所谓,这样被他抱着在风里驰骋,苏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风里似乎传来裴寻芳的声音,他说道:“以后不准再让我找不到你,知道吗?”
苏陌闭上眼,满足应道:“嗯。”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陌在浅睡中听到一声沉重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一个老仆的声音,似乎挺惊讶:“四爷您回来了。”
裴寻芳没有在门前落马,而是骑着马带着苏陌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内院。
主人半夜突然归家,还带了一位公子,众仆们都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掌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起来。
黑鬃马停在一株大树下,树叶上的水珠滴落在苏陌脸上,苏陌眼睫颤了颤,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裴寻芳灼热的目光。
也不知他那样看他看了多久。
苏陌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慵懒与嘶哑,问他:“这是哪?”
“我们到家了。”裴寻芳道。
被颠簸了一路,苏陌全身酸疼,裴寻芳将他抱得很稳很舒服,黑色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即便吹了一路的夜风,苏陌身上也是暖的。
裴寻芳抱着苏陌跃身下马,他亲吻着苏陌的脸,问道:“公子困了?”
苏陌将脸转向他胸口:“嗯。”
府里的管事夏伯见状,忙吩咐下去,备水的备水,备餐的备餐,一应吃穿用的能备上先备上再说。
见裴寻芳直接抱着苏陌入了主人卧房,夏伯心里更有数了,吩咐底下人麻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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