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上空空的,月白色帷帐在晨风中微微动着。
苏陌看她们端着一叠叠沐浴更衣的物品鱼贯而入,问道:“不是午后才沐浴上妆吗?”
“那是寻常人,清川你可不一样。”
“眼下外头都快为你打起来了,清川可千万别紧张,今日啊,母亲为你请来大庸最会伺候人的婆子与技师来为你放松,只有身上舒服了,良主才会满意呐。”
春三娘扬了扬手上的烟斗,道:“来,都好好伺候着。”
第55章 点灯
“咱们清川, 今儿可是大庸最受瞩目的人。”
春三娘望着铜镜里的少年,只觉其云鬓雪肌懒入镜,清风明月逊三分,心叹自己分明天天见着他, 为何却又觉着他一天天变得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春三娘笑盈盈道:“今儿个, 整个大庸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几乎都聚集在了不夜宫。他们可都是为你一人来的呀, 清川。”
“多亏母亲手段好。”苏陌淡淡道。
“就在刚刚, 还有几位出双倍银子破例临时加入的。”春三娘笑着拿起一柄木梳,为苏陌梳起头来, 道, “咱们清川还真是魅力弗边,不枉母亲养你一场。”
苏陌却听得眉心一跳。
临时加入的?会是谁?
春三娘一脸喜气洋洋:“咱们清川,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弁钗礼, 弁钗礼,束弁簪钗,以待良主……”
她正说着,却忽而手一顿,笑容僵在脸上。
她瞥见了苏陌颈侧的咬痕。
深红色的咬痕, 就那样明目张胆地留在细白的颈侧, 宣示着主权。
“母亲怎了?”苏陌抬眸望她。
铜镜里的春三娘, 珠光宝气,明艳照人, 是不夜宫呼风唤雨的当家人。
可在原文剧情中,就在季清川被李长薄赎出不夜宫后不久, 失去价值的不夜宫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所有关于季清川的痕迹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包括春三娘。
春三娘虽说并非良善之人, 也并非真心疼季清川,但好歹养了季清川一场。
也是个可怜人。
如今剧情发生了变化,不夜宫在这次弁钗礼中一定会被物尽其用。
那个人一直躲在幕后,等候时机。
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苏陌猜,春三娘此时说不定已经接到了新任务。
“不要紧。”春三娘很快恢复了笑脸,她拨过一缕青丝将那咬痕遮住,说道,“稍后傅粉遮一遮便好了。”
“母亲就不问清川发生了什么?”苏陌道。
“清川不是小孩子了,应当知道事情轻重。”春三娘道,“人回来就好。”
“母亲就不怕清川被当众揭穿,被骂不知检点,被抓去游街?……母亲就不怕客人翻脸,要求不夜宫退还所有银子?”苏陌故意说道,“母亲就不怕,帝城第一伶人成为一场笑话,不夜宫就此倒塌?”
“季清川!你是不是成心气我?”春三娘显然有些恼羞成怒,她斥道,“你可知,这场弁钗礼对你、对不夜宫意味着什么?”
苏陌冷冷一笑:“应当说,这场弁钗礼对母亲意味着什么吧?”
春三娘气得直抖,她也顾不得哄人了,只道:“别瞧今日这些人为你神魂颠倒,为你一掷千金,可清川不要忘了,褪去帝城第一伶人的光环,你什么都不是!人前再风光,你的身份也不过是这大庸最卑贱的伶人。”
“情爱不由你,生死不由你,命运更不由你。你明白吗?”
苏陌笑了。
去他妈的卑贱命运!
他望着铜镜里的少年,季清川从小就是这样被驯化的。
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你,伶人是大庸最卑贱的人,乐坊是伶人唯一的避风港,离开乐坊伶人无法生存,弁钗礼是伶人此生寻找良主的唯一机会,伶人应当虔诚地等待这一天,再虔诚地将自己献给良主……
须作一生拼,尽君一日欢。
尽他妈的一日欢。
苏陌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冲破伶人的设定,想要毁了这令人窒息的大庸律法。
春三娘望着兀自笑着的苏陌,道:“昨儿的事我也不问你了……但乐坊有乐坊的规矩,今晚,你得按规矩来。”
“你只需记得一句母亲从前教你的,不管是谁,紧紧抓住赢得你弁钗礼的那个人。”
“紧紧抓住他,别松手,才能好好地、体面地活下去。”
春三娘说罢,将梳子往小蔻手中一扔,朝那婆子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走。
婆子很快跟上。
春三娘吩咐道:“该遮的遮,该清理的清理,务必要让季公子以完璧无瑕的模样迎接良主。”
“三娘放心,老身明白。”婆子应道。
春三娘又扫视了屋中一圈,故意提高着音调,道:“老娘最后说一句,今儿季公子从头到脚,乃至一根头发丝,都只属于竞礼获胜的良主。不想让不夜宫遭受灭顶之灾,就都给我警醒着点,听明白了吗?”
“是。”众人应道。
“母亲!”苏陌唤她。
春三娘未理,仍旧往外走。
“母亲许久未戴过这支镯子了。”苏陌道。
那春三娘面色一变,道:“什么镯子?”
“母亲心知肚明。”苏陌缓缓走向春三娘,抓起那只戴着一枚藤镯的手,他犹如残忍的、看透一切的神祗,审视着凡人,“十八年了,母亲可有一日不思念他?”
春三娘如遭雷击,呆在原地。
“母亲叫我认命,那母亲呢?”苏陌似乎又长高了,站在春三娘面前,竟足足高出了一个头。
想要更好的使用精神力控制术,就得将对方的情绪激到极点。
苏陌垂着眼睫,凝视着春三娘的双眼,“从教坊司的红人,到流落街头的伶人,再到不夜宫的当家人,母亲认命了吗?”
春三娘不自觉后退一步。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在这一刻让她感到害怕。
那是一种由上而下的威压感。
春三娘如被鬼神抚顶,双膝发软。
苏陌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果我告诉母亲,你的孩儿还活着,我能为你找到他,让你母子团聚,母亲当如何?”
“为了他,母亲是否愿意与我站在一起,放手一搏?”
“……”
春三娘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狠狠绊了一跤。
不夜宫的人鲜少见到她这样失态的模样,吓得赶紧去扶。
“别碰我!”春三娘推开下人。
她划伤了手,手一直在抖,她抚开衣袖,抚开腕上那只镯子,那圆润白皙的手腕内侧,赫然印着一道很明显的蛊虫留下的痕迹。
春三娘面色苍白地往房中回望了一眼,背过身抹去了眼中的泪水。
“报!”一名小厮高高举着一块牌子,兴冲冲穿过庭院,他撞见春三娘,兴奋说道,“三娘,点灯了,前头点灯了!”
春三娘恍惚看着那小厮,道:“去吧。”
“欸!”小厮像只兴奋的兔子一般,跑进季清川的房间,大声道,“前头点了第一盏灯。”
“这么早?”那婆子问道,“点的何灯?”
“点的是玉笋,银一千两!”小厮喘着气将牌子递于婆子,兴奋得不行,“不信你瞧,我从未见过如此大气的金主。”
那婆子接了牌子,果然,而那牌面上还有客人亲笔题的一句赠词: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银一千两,快快快……”那婆子吆喝着众人速速行动起来,苏陌就那样被架着塞进了椅子里。
“这是作甚?”苏陌皱眉看着上来就脱他鞋袜的人。
“沐足、按跷、香敷……一样都不能少,”那婆子一边脱了苏陌的罗袜,一边道,“方才前堂有金主为公子点了玉笋灯,纤纤玉笋裹轻云,公子美足如玉,定能讨良主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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