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了两碗白水,褚归随褚正清去到前院。负责抓药的员工拿着小巧的秤盘,仔细按照药方从一个个抽屉中抓出对应的药材。熟练的老手基本上一抓就是方子上要的分量,而新人不是抓多了就是抓少了,抽屉开了半天关不上,但没人会计较,谁不是那么过来的呢。
抓药,求的是稳,是药三分毒,可出不得半点错。
在络绎不绝的“褚大夫”、“褚小大夫”、“褚医生”的问候中,褚归走下了三级台阶,他回首仰望门匾,长出一口浊气。
门匾上回春堂三个大字银钩虿尾,据说是清朝的某位书法大家所写。回春堂从褚正清曾爷爷那辈开到如今,历史何止百年。
五几年那会褚正清响应政策,把私产交了公,给自家挣了个好成分。整个回春堂,上到坐诊的大夫,下到煎药的伙计,皆成了吃公粮的有编人士。
褚归自认字起便跟着褚正清学中医,别人家的小孩启蒙读的是什么人之初、云对雨,他背的则是汤头歌,读完高中接着在京市中医药大学念了六年,毕业后顺理成章落户医馆。
虽说回春堂已归于集体,但褚正清任馆长,褚归是大伙默认的接班人。
军用的吉普车停在医馆门口,引来一众小孩的围观。
“愣着干什么,上车了。”褚正清觉得褚归今天有些奇怪,老是走神,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许是受生病影响,回头将方子里的元参多加半钱试试。
“来了。”褚归应声,跨上吉普车后座。
开车的小士兵脊背挺直,长了一张憨厚老实的脸,看两人坐好,他探出车窗提醒周围的小孩:“都让让啊,我要开车了。”
好奇归好奇,小孩们对大人以及吉普车这种大家伙还是存在天然的畏惧,小士兵话音刚落,他们顿时一哄而散。!
第2章
小士兵人虽年轻,但车开得极稳,他话不多,褚正清问到才会答上一两句,这点跟贺岱岳完全相反。
是的,褚归又走神了,他想起了贺岱岳,那个他在绝望时光遇到的如火一般炙热的男人。许是因为贺岱岳也有过在部队的经历吧,所以在看到小士兵时,褚归立刻想到了他。
褚归的重生来得很突然,明明前一晚他还在和刚确认恋人关系的贺岱岳谈论回城后的计划,一睁眼却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医馆。
不知道贺岱岳的情况如何,他是否和自己一样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当归?当归?”发现孙子失神,褚正清的神色中带上了些许的后悔,他该让褚归在家休息的。
当归是褚归的小名,褚归的归字便是从当归中取的,同时暗含了让其父母早日归来的意思。
“爷爷。”褚归按下对贺岱岳的挂念,上辈子他遇到贺岱岳是两年后,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爷爷安全避开接下来的医闹。
吉普车开到了京市医院的门口,褚归先下车,褚正清拒绝了他的搀扶,快一步走在了前面。
褚归记得分明,褚正清之所以会前来京市医院,是受到了在京市医院任职老友的邀请,给一位军部的首长会诊。该首长在任务中受了重伤,原本在军区医院接受治疗,病情恶化后连夜转移到了拥有全京市乃至全国最先进医疗设备的京市医院。
褚正清是中医界的名人,对疑难杂症颇有建树,经他手救治的病人数不胜数,因而受邀到各医院进行会诊是常有的事。
关于首长的伤势,褚正清已从小士兵口中略有了解,伤在胸腹,伴有并发症,人从昨日起一直昏迷。胸腹处的伤好处理,关键在于并发症,数位医生束手无策,不得不请求褚正清出马。
自褚正清前脚踏入医院,褚归整个人就绷紧了神经,一双眼谨慎地扫视着医院内每个过往的行人,寻找当初的医闹者。
褚归上一世在医院见过那人,是一个胡子邋遢的酒鬼,身上的大背心洗得发黄,衣摆处破了两个大洞,说话带着熏人的酒气。
找到了!
褚归目光锁定住左前方的身影,对方正站着,似是在看医院的指示牌,而后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恰好与他们的路线重合。宿醉的人步伐拖沓,按照褚正清的速度,必然会在楼梯上遇到。
“爷爷。”褚归叫住褚正清,大脑飞速运转,他不想悲剧重演,但也不希望有其他人重蹈褚正清的覆辙。
褚正清定住,以眼神询问褚归叫住他有什么事。
“同志,我刚看到前面有个人手里拿着刀,看样子是想往楼上去。”褚归很快想到了办法,小士兵身强体壮,制服一个醉醺醺的酒鬼肯定没问题。至于拿刀并非褚归胡乱编造,酒鬼的确带了刀,在他裤兜里,不过上一世没拿出来罢了。
楼上住着首长,小士兵听完二话不说冲向了褚归指着的酒鬼,一招擒拿手将其扭着胳膊按倒在地上。
危机解除,褚归的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小士兵搜出酒鬼裤兜里的短刀,刀身锈迹斑斑,刀刃却磨得锃亮,显然是有意而为。
被擒住的酒鬼用力挣扎,小士兵一时不查被其挣脱,褚归的心蹭地蹦到嗓子眼,在围观人群慌乱的惊呼中,拐角处伸出一只脚将酒鬼绊倒在地。
周遭的人与声音似乎皆在这一瞬间化为了虚无,褚归死死地盯着从拐角处走出的男人,满脑子被疑惑所充斥。
贺岱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褚归如有实质的视线引起了贺岱岳的警觉,他抬眼看向褚归,在心中判定危险无害后收回了视线,转而将被抓住的酒鬼交给小士兵。
褚归定了定神,划掉贸然相认的选项。不管怎样,能提前两年和贺岱岳相遇,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听小士兵叫了一声副连长,褚归眉眼一抬,贺岱岳竟然是小士兵的副连长,看来他不用绞尽脑汁找搭话的契机了。想到此,褚归心情颇好地扬了扬嘴角。
“正清。”
迎面走来一位和褚正清年纪相仿的老者,他就是褚正清的好友,京市医院中医部主任乔德光,“我听说有个醉鬼闹事,怎么样,没惊到你们吧?”
“没有,正事要紧,首长在哪个病房?”褚正清摆摆手,他性子向来如此,病人比天大。
“乔爷爷。”褚归向乔德光问好,两家人来往密切,上一世自己下放,乔德光上下奔走多有照拂,虽然没能改变结果,但这份情褚归承了。
乔德光的到来转移了褚归的注意力,因此他错过了贺岱岳让小士兵别叫他副连长的一幕。
“你退了伍也是我的副连长。”小士兵犟着脖子,冲犹在挣扎的酒鬼一声怒吼,“再动我一腔崩了你!”
酒鬼缩了缩脖子,顿时安静如鸡。小士兵眼眶赤红,贺岱岳暗自叹了口气,随他吧,反正过了今日他们就天各一方了。
酒鬼自有医院保卫科的人处理,乔德光无暇关注他的下场,一行人脚步开始移动,褚归走在最后,离开前朝拐角望了一眼,贺岱岳倚在墙上,不知为何褚归总觉得他的姿势有些奇怪。
眼看褚正清越走越远,褚归咬咬牙追了上去,他得亲眼看着褚正清到了病房才能彻底放心。
在褚归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时,贺岱岳骤然抬起了头,脑海中疯狂涌入的记忆让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中,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当归——”他呼喊着褚归的名字,抬脚欲追,右腿剧烈的疼痛将他定在了原地,贺岱岳额头冒出层层冷汗,脸红得仿佛在滴血,接着眼前一黑,高大的身影扑通倒下。
“有人晕倒了——”
追随褚正清脚步上到二楼的褚归并未听见贺岱岳的呼喊,一行人快步进了首长的病房,房间内已有两位医生在了,是西医部门的主任与脸生的副主任。现年二十二岁的褚归,在一众老医生中,年轻得格格不入。
副主任面色不虞,赶人的话正要脱口而出,乔德光的一句“这是褚医生的孙子褚归”把他憋了回去。
褚归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他们耳中跟褚正清的响亮程度不相上下。
首长胸腹处的外伤是子弹造成的穿透伤,未危及生命,当时进行了缝合,期间情况良好,直到昨日忽然陷入昏迷。能做的检查全做了,缝合的伤口颜色正常,若无必要,西医主任不建议二次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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