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太了解这帮人的德性,就是一伙子闲汉,要说多么罪大恶极,却也称不上。
但也常挑着道上落单的姐儿哥儿、老弱妇孺下手,遇上姿容好的,便行那轻挑调戏之事,占点口角便宜,或是吃人几口白食,掠了东西走还不肯付账。
自己过去在乡里行走,是不和这等人打交道的,他只是想往上钻营,不是真的胡混,否则岂不真成了流氓地痞,只是村澳里的人爱传闲话,传着传着就都歪了。
但这詹九,有一回和另一伙地痞起了些口角,两方动了手,打到海边去,他教人推搡落进水里,偏生是个生在海边的旱鸭子,眼看就要淹死。
钟洺路过,顺手一捞,捞上来才认出是詹九,只觉晦气得很。
这等人你要说他该死,倒也不至于,可行事又着实不地道。
他撇了詹九在岸边,自己当即离开,谁想后来詹九还是知道当日搭救自己的人乃是钟洺,就此缠上来,非要报恩,认他当大哥云云。
钟洺不愿和他有什么牵扯,几次三番避了去,今天这是眼看着又来了。
然则詹九要是学好也就罢了,现今无非还是欺软怕硬,假若今天自己没跟着苏乙来,苏乙少不得要因他们而吃亏。
詹九被钟洺看破,不敢叫屈,甩手“啪啪”又是几巴掌,这回是真的打了脸,一面说尽了道歉的话。
待他脸上打出几道叠在一起的红印子,钟洺总算叫停。
“我叫你进来说话,是为两件事。”
他这么一开口,詹九跟着站直了些,不说别的,他对钟洺是真的记恩,那日要不是钟洺出手,自己早成了水鬼。
同时汉子多是慕强,他佩服钟洺的身手和水性,想认大哥的心也是诚的,只遗憾人家看不上自己。
“你总说报恩,我自水里捞你纯属顺手,说实话,早知水里的是你,我怕是恨不得多淹你一时三刻。”
钟洺说话时,面上没多少表情,詹就却知他说的是大实话。
“不过眼下我确有一件事要托你帮着打听,你帮我办了这事,所谓的‘恩’就了了,以后你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詹九抖擞精神,忙表态,“恩公有什么要办的,尽管说与我,我虽是没什么大本事,在乡里却还是有些微末门路。”
钟洺把圩集市金涨价的事说给他,又说自己想在乡里赁个摊子。
“我想托你去打听打听,这市金是否真的要涨,什么日子才涨。”
此事他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再确认一下更为稳妥。
“还有赁摊子一事,你也晓得我是水上人,按理赁不得摊子,但这等事不算多大,要是能找到人办,哪怕要些好处也使得。”
詹九听出钟洺意思,一口答应。
“包在小的身上。”
钟洺颔首,转出两步,复回头道:“我承你叫了几回‘恩公’,姑且大言不惭地说,你这条命确是我捞回来的不假,那么也劝你一句,好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难不成没半点醒悟?岁数不小,这般胡混着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早日寻个营生为上。”
说这番话时,多少掺了些他自己的心境在其中。
至于詹九能不能听进去,便不归他管了。
离了巷子,和詹九一伙人分了两边走。
见得苏乙踮脚往这边看,瞅他出来了,松一口气似的,眉眼都舒展开,钟洺不由快走几步。
“你们……”
苏乙快速打量钟洺,见人全须全尾不像是动了手的模样,一颗心彻底安定。
想多问,又担心唐突。
钟洺主动道:“放心,我和他好生说话来着,没动手。”
他领苏乙朝前走,路上和他讲了自己与詹九的渊源,苏乙听得一双杏核眼微微睁大,“怪不得他叫你恩公,原来你当真救过他的命。”
“总不能见死不救。”
钟洺道:“以后你来乡里见着他们这伙人,不必害怕,他必不敢再冒犯你的。”
苏乙:……
再度想起那汉子的胡言乱语,他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看钟洺的语气,似乎不甚在意,当是没有生气。
小哥儿脸皮薄,钟洺看得出,便没有再说,扯开话题讲四海食肆,提及虾酱生意。
他把自己的打算告知苏乙,问苏乙这样妥不妥当。
“我想着你做虾酱避不开刘兰草,食肆一要就是一坛子,不是能藏着掖着的斤两,可这笔银钱进了她的兜,实在太便宜了她。若是辛掌柜能答应,回头她问起,你大可实话实说,让她干瞪眼去。”
苏乙见识有限,哪里想过还能这样做,要是成事,他当然欢喜。
“这是最好不过的,把钱存在食肆柜上,哪怕暂时到不了我手上,我也高兴,总好过被我舅母拿去,再没有要回的时候。”
他羞愧道:“又劳得你替我费心神,我不知该如何谢你。”
钟洺有什么说什么。
“你只是没和食肆打过交道,其实这么做的多了去,给食肆送菜的、送肉的、乃至送米的送油的,都是这么行事,总不至于换成虾酱就不行了。”
清浦乡没多大,两人讲不了两句,食肆牌匾近在眼前。
辛掌柜得知钟洺来送龙虾,拎着自己的鸟笼就来了。
笼子里养了只会学舌的八哥,见了生人就喊“恭喜发财”,苏乙第一次见这种会说人话的鸟,惊吓之外又多是好奇,偷摸看了好几眼。
八哥也顶着两对黑豆眼瞧他,忽而张嘴道:“万事如意!万事如意!”
苏乙被他逗笑,眉眼弯了弯。
另一边,钟洺先同辛掌柜算账。
带来的龙虾统共十四只,小一些的六只,值个六百文,一百五十文的有七只,二百文的仅一只,加在一起是一两八钱余五十文,比上回卖给闵掌柜的那批略少一些,但也没办法,这是龙虾个头决定的。
辛掌柜虽觉得还是输了闵掌柜一头,却也知晓没法在这事上吹毛求疵,尤其钟洺还多给他几个海胆和一只蟹子当搭头。
算明白账后,他支使伙计去柜台上取钱。
忙完这一茬,总算轮到苏乙的虾酱生意。
苏乙是在乡里做惯生意的,并不打怯,见人来,行了个礼问好。
辛掌柜令他启开坛子口,使竹筒打了勺虾酱出来,观色,闻味,浅尝,末了点头道:“的确还是那个味,你这酱算是正宗,就这个紫红的色,多少人都做不出。”
虾酱以细腻无渣,色泛紫红为上,食之不可过咸,不可压住虾子本身的鲜味。
有好些人不会做虾酱,做出来的浑似打死卖盐的,那样就是下下品,自己在家吃吃就罢了,端出来必然是没人买账。
“虾酱是什么价,买了有日子,却是忘了。”
辛掌柜逗着八哥,问苏乙道。
“散卖是三文钱一两,这一坛子是二斤,您要的多,给您算五文钱二两,总共五十文。”
不知多少细小虾米方能出一斤虾酱,因而这东西一般是按两卖的,买卖时一般都从自家端一个碗过来,打几勺就是几两。
苏乙做生意实诚,不会刻意抖下手腕子瞥出去一些虾酱,搞得斤两不足,是以他的摊子前多是些回头客。
五十文钱,就是龙虾钱的一个零头,伙计拿来后在旁边数钱串子,钟洺趁势道:“辛掌柜,您既对这虾酱满意,想必食肆里也是要常用的,一回回把人叫过来零买多麻烦,不若定个日子,让哥儿定期给您送来,到时银钱一并支取就是。”
对于辛掌柜而言,当然是这样更省事。
他侧身问苏乙,“若是如此,账面上的钱就是月结,你可愿意?”
主要是从进门起,他就注意到这小哥儿一身旧衣,该是家境拮据的,这种人做生意,都是急着用钱,恨不得这头有了入账,转手就换成了米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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