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71)
从前风光无限位极人臣的安国公一朝沦为阶下囚,身上穿的囚衣长年不见清洗,脏脏破旧,无人打理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散在脸颊各处,乍看上去,老态龙钟。
虞清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戴着兜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看着一门之隔里面的冯明德,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虞将军。
一想到虞将军,虞清心中的悲痛便一点点蔓延开来,对眼前这个人的憎恶也随之而来,他从身后跟着的小满手中接过纸笔扔进去,丢到冯明德面前,冯明德拨开眼前的头发,抬头茫然看着他,他被审了这么久,再多的傲气也消磨干净了。
瞧着眼前陌生的人,冯明德不解问:“什么意思?”
虞清压低声音道:“将你过往的罪过全都细细写下来,务必详尽,我可保你死有全尸。”
冯明德不明所以,“该说的罪证在大理寺已说完了,不知你想听什么?”
“当年的虞家军通敌谋逆案,信件如何伪造,边防图如何得来,细枝末节,全都一一写清楚!”虞清冷冷道。
冯明德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虞清看,声音中不免带了些惊慌,“你是什么人!”
“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你写就是了。”
冯明德戴着粗重的脚镣走近几步,依旧看不清虞清的脸,他却听出了虞清的声音,指着他道:“你是淳王的军师,不,你不是真正的军师,你到底是什么人!”
虞清沉默半晌,抬手缓缓摘下兜帽,抬起头看向冯明德,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了冯明德的恐惧,冯明德后退好几步,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
“大仇未报,虞清怎么敢死。”虞清逼视着冯明德,“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你在大理寺没交代完的东西,现在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冯明德摇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年虞从旸通敌叛国是事实,我有什么可交代的,倒是你,居然和淳王里应外合,欺君犯上,我要揭发你们!”
冯明德说着便嚷嚷起来,他身处死牢,周围并没有别的犯人,嚷嚷半天也没有一个狱卒过来,他才察觉出不对劲来,看来虞清早已打点好一切,任凭他怎么叫都不会有人理会。
虞清扬唇轻蔑一笑,“不必白费力气了,国公爷还是趁早写了吧,你的家人可还在宫外国公府被囚禁着,你若想安安心心地死去,就该识时务些。”
冯明德瞳孔倏地放大,扑过来抓住牢房的木门,激动道:“你想对他们做什么!他们是无辜的!”
虞清冷下脸来,“他们无辜,那虞家上下百十口人难道就不无辜吗!你当初迫害我虞家的时候,可有想过无辜二字!”
虞清眼中似有无数利剑,齐齐射向冯明德,冯明德被他周身的寒气震慑地不敢再说话,他佝偻着背站着和虞清对峙,神色中已带了惧怕。良久,冯明德终是败下阵来,他颤颤巍巍走了两步,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纸笔,垂着头道:“当初那件事,并非我一人所为。”
虞清冷道:“我知道,你写你的那部分。”
冯明德不再说话,趴在地上一笔一笔写下了当年所犯下的罪恶,整整三页纸,密密麻麻的,灼烧着虞清的眼睛,虞清甚至不敢细看,可他却不得不看,每看一眼,都像是被人用刀一点点剜着皮肉。
就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一朝的权利,便能红口白牙,捏造事实,将满门忠烈送下地狱。
虞清不忍再看,仔细收好这份供状,重新戴上兜帽,准备离开之时,冯明德在他身后说:“你以为皇上是信了我们的证据吗,他只是信了他心中的疑虑和忌惮。”
虞清没有理他,转身走了,小满留下来,给冯明德灌下一碗哑药,今晚的事他纵使想说出去,也是不能了,明日一早他便要被送往菜市口,没人有耐心去听一个死囚的咿咿呀呀。
皇后被废后,后宫一下子寂静下来,众位嫔妃没了主子,一时倒是不适应起来,只是不过须臾,不适应便转化成了谋划,毕竟后位空悬,红了所有人的眼。
但再怎么眼红,如今后宫的娘娘们也翻不出什么大的浪花,要么就是入宫时间短的新人,要么就是从前被皇后压得死死的旧人,剩下的便是早已无宠的老人。
皇上如今身体比不得从前,这些人里没有特别宠爱的,似乎也并没有起再立后的心思。
孟言在一个午后进宫去了玉藻宫给淑妃请安,初春时节,宜人的好天气,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照的人暖洋洋的,淑妃不出意外在小佛堂念经,孟言去了,先给佛祖施了个礼,才对着淑妃行礼请安,“淑娘娘安好,我是特来给淑娘娘道喜的。”
淑妃懒懒睁开眼睛,淡淡问:“喜从何来?”
孟言笑道:“永萱妹妹在清净庵诞下一个男孩,淑娘娘要做祖母了,岂不是大喜。”
“啪嗒”一声,淑妃手中的珠串应声而断,佛珠掉在地上,四下弹开,淑妃脸上惊恐未定,喝道:“佛祖面前,你胡说八道什么!”
孟言捡起脚边的几粒佛珠,“佛祖面前自然不敢诳语,永萱妹妹当初离京修行是什么情景淑娘娘明白,永萱妹妹没有别的愿望,就是求着我说要我保下她的孩子,我于心不忍,便照做了,事情是我一手安排的,之后也都是我的人在照顾她,这件事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如今孩子正在淳王府歇午觉,若是淑娘娘不信,下回进宫,我让吴氏抱着他一起来给您请安。”
“别说了!”淑妃打断他,眼神闪躲,“这些都与我无关。”
“淑娘娘疼爱永萱,怎会不喜欢她的孩子,这个孩子永萱是不能养在身边的,便做主过继到我名下了,等过两年永萱回京,也能时常相见,淑娘娘也可享受天伦之乐。”
“你想说什么。”淑妃凌厉的眼神看向孟言,人也从蒲团上站起来。
孟言扶着她,走到小佛堂的偏殿坐下,道:“既然过继到我名下,我有的一切必然都是他的,我已和永萱妹妹保证过,此生只有他一个儿子。”
孟言窥一眼淑妃的神色,继续说:“从前你是心灰意冷一直避世所以才被父皇冷落下来的,其实以淑娘娘的风姿,若是有心,又怎会让冯氏一个人得意那么久,如今纵观整个后宫,淑娘娘位份最高,皇后没了,淑娘娘就该出来主持大局才是。”
“我没有兴趣。”淑妃不屑道。
孟言收起笑容,“淑娘娘不为自己,也要为永萱想想,为景止想想,景止现在和我是一体的,自然我是什么结局,他就是什么结局。”
淑妃神色松动,抬眸问孟言,“那孩子……叫景止?”
“名叫孟夕,字景止。”孟言想了想沉声道,“我会好好教导他治国之道。”
“放肆!”淑妃斥责,“一个下贱侍卫的孽种,怎能混淆皇室血脉。”
孟言笑了,“景止是永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永萱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景止又怎么算是混淆了皇室血脉。淑娘娘好好考虑一下吧,春日干燥,父皇咳疾又犯了,淑娘娘也该去看望看望才是,我就先走了。”
孟言并没有得到淑妃的准话便告辞离开,但他确信淑妃一定会和他合作,不看在别的,就看在景止的份上,她也无法将自己摘出去。
她当初是失了儿子才心灰意冷的,如今有了嫡亲孙子,她又怎会坐视不理。
正如孟言所说,他和景止的命运已经绑在了一块儿,孟言赢了,景止就赢了。
马车等在宫门口,虞清安静坐在车里,孟言上去的时候,虞清正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孟言坐到他身边,笑着问:“等很久了吗?”
虞清摇摇头,“和淑妃谈的如何了?”
“应该没有大问题,她没有儿子,我没有母妃,我们其实早该合作了。”孟言把头枕在虞清腿上,长吁一口气,“真累。”
虞清望着窗外,淡淡道:“现在就觉得累,以后只会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