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153)
叮铃——叮铃——
风飒飒。
铃轻轻。
第119章
乌云蔽月。
猿啼深藏于两岸高山, 一道道拉长的凄厉呼啸中,这轻轻两声铃响将夜色衬出一种别样的寂静。
耳畔的嗡鸣一时褪去,唯闻肃杀的空气中弓弦绷紧, 震颤的声波随着宵风缓缓散开。
铃声一响。
三枚带火的利箭刷地从南岸发出, 在抱着凌统的李隐舟头顶一擦而过,径直横掠漆黑的大河, 急电般直取北岸魏军。
张辽见状怒号一声,飞快俯身, 竟以青筋暴起的手臂直接托起硕大一爿烧焦的桥板, 在腾然一阵烟雾中重重震在众人身前。
破风直来的三枚火箭噔一声击上张辽身前桥板, 劲风之大, 令张辽的手都颤了一颤。
而锐利的箭簇生生穿透三寸厚的木板,仅以一厘之差抵着他的额心!
残余的火星无声息地落下。
划过张辽深拧的眉头, 照出一行蜿蜒而下的冷汗。
片刻死水般的沉寂后,才听身旁副将吞了口唾沫:“将军, 我们怎么办?”
魏军以陆兵居多,不谙水性,桥头被凌统这么一断, 他们此刻根本无力南追。
眼见那河涛中的背影越过中流靠拢南岸, 张辽也只能咬碎一口狼牙,大叹道:“我们守卫合肥时兵力空虚,唯有搏命一战,也因一腔死志才能击溃对方十万大军。而今换成了他们孤注一掷,方才一击未垮,绝杀的战机已经错过了。”
经甘宁这三箭反杀回头,北岸还算高昂的士气霎时熄了三成。
夜深,水急, 更不宜追击。
张辽深瞥一眼隔岸收弓的利落剪影,将血手一挥:“回城,再议。”
……
北岸火光渐熄,腥风卷着枯焦的气味散在深静的夜。
见张辽果断收兵,甘宁咬紧的牙关猛喘出一口粗气。
疲倦的身体已支撑过了极限,紧绷的肌肉一时僵硬得有些痉挛,唯用长弓做拄,硬生生往前挪了数步。
前日合肥大战之中,他亦负伤深重。
“凌统!”他从牙关里面逼出一声呐喊,沁血的视野在洞黑的河面上飞速转动。
只见冰冷的夜色里水光一扑。
甘宁立时弃下长弓,一蹬冲了过去。
长臂一捞,用尽全身力气将挣在湍流之中的二人拉扯上岸。
李隐舟被冻得嘴唇哆嗦、浑身僵硬,意识在爬上河岸的一刻轰然散去,只记得将怀中的青年用力地箍住、护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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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之中,酣长一梦。
马蹄喧嚣,人声切槽,一片凌乱的声音贯穿了整个沉甸甸的梦野。
李隐舟忍着周身剧痛醒来,毫不惊讶地发觉自己被裹成了个白皮粽子。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皮,将厚厚的麻布一层层剥开,这才勉强把自己从重重束缚中解脱出来。
舒畅地缓过一口气,冰凉的胸腔渐渐地涌动起温热的血流,将凝在心间的寒意缓缓驱散。
他拧眼看了看外头。
被风撂起的帐帘后露出一重一重有序交错的军帐,泥泞坑洼的平地上不时有匆忙的脚步溅出水声。黎明微寒的风中,一层层军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来。
看来被冲溃的吴军已重新合拢,正在重整军营、清点人马。
他们毕竟占了人数的绝对优势,在战局生变后,张辽一时半会也不会贸然追出城外。
昨夜兵荒马乱的回忆慢平复为一池静水,唯独凌统那血痕斑驳的脸犹触目惊心,李隐舟眉头一紧,起身趿着草鞋往外走去。
和路上的小兵探听两句,顺着对方指的方向到了一处军帐。
他多年云隐未出,认识的士兵已不剩几个。但如今早已传遍是此人冒死从张辽手中将凌统拖回南岸,因而满军将士对他的态度也尊敬有加。
李隐舟和善地和他们打过招呼,目光淡扫。
那夜拼死搏杀的冷毅面孔,却已一个都不见了。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凌统活了下来。
他的营帐外络绎不绝有人来探。
人人皆知是他领三百死士救出孙权,是他毅然毁桥断后抵挡住张辽疯狂的追击。而三百凌家亲兵尽赴难此战,独剩凌统一人侥幸逃出生天。
投向其中的眼神敬然倾佩中也隐然透着一丝怜悯。
营帐极深,病人畏寒,敞亮的天光隔至门口,在泥泞的地面上划下亮暗分明的一线。
李隐舟小步迈入,无人拦他。
凌统病榻之前,吕蒙端然静立,垂首看他满身触目惊心的刀口。
此前逼刘备还地时鲁肃就和他兵分两路形成软硬夹攻之势,其本人仅握了一万兵马在手,而大部分的兵权则实打实握在了眼前这个满脸凝重的中年男子身上。
未想到鲁肃容人放权的结果,就是吕蒙和孙权急切北进,在张辽手上吃了个代价惨重的败仗。因其贸然行兵之举,吴军一败涂地、颜面扫地不说,其折损的将领与士兵不计其数,血流遍野。
而他们都曾是他浴血与共、死生契阔的战友。
这会吕蒙的表情也不大好看。
见李隐舟来,他收拢目光,眸底弥漫的戾气尽数压抑进冷肃的表情中。和他擦身而过时,也只是极平淡地看他一眼,一声不吭迈步走了出去,仅留几个士兵候在数尺外。
两人本不相熟,仅算是在赤壁一战中有过一面之缘,多年来无甚交情。李隐舟也无暇关切他的心情,只低头细致地查看凌统的伤势。
动作间听得呛咳一声,是凌统醒了过来。
还未来得及抽手回看,只觉腕上一坠,凌统不知何来的力气,竟将他的手掌牢牢箍胸前。
“咳……”他的声音嘶哑至极,焦急一阵终于问出四字,“……主公可安?”
李隐舟拧眉看他胸膛的刀口,只道:“他无大恙,你别担心。”
片刻沉默,凌统似缓了一缓,却并未安心,反低低地道:“他们呢?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李隐舟指尖一滞,喉中如塞着一团干涩的棉花,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他们终究活了下来,活在万人敬仰,活在壮烈英勇的荣光之中。可那些没有名字的英魂,他们已经永远沉入他乡黑冷的肥水之中,再也不能回到安宁平静的故土。
“……抱歉。”他只能道。
一滴温热便倏然落下。
手背被灼得发烫、发疼。
李隐舟抬头想和他说些什么,视线骤然撞见寂黑的一双眼瞳。而在那满目悲切的泪水之后,竟布着一种迷茫的空洞。
他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猛然抽手,用力在青年的视线范围内挥了挥。
而凌统浑似盲然无知,竟半点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
第120章
沉下心细致地检查过凌统的眼伤, 李隐舟径直踏去甘宁的营帐,单刀直入和他将唯一的办法剖明。
“换眼?”
甘宁惊咳一声,几乎跌掉手中长弓。
凌家亲兵尽数赴难, 吕蒙等统帅无暇分/身, 李隐舟想来想去也只能和他商量一二。见一贯恣睢妄为的锦帆贼都面露惊愕,便知道这个想法有多么石破天惊。
他道:“也不算。我查验过公绩双目,他眼珠受伤不算太深,只要能将受损的地方剥脱,再缝上一层新鲜完整的眼膜, 便有机会重见光明。”
角膜这个概念对如今的医疗认知水平而言实在太超前了,置换角膜更是闻所未闻之事,即便昔年华佗在世,其所行的也大多是断肠再缝合这样基础的手术,而眼球之上的精密操作几乎无人敢尝试。
哪怕是在正常发展的西方医学中, 角膜移植术也仅有两百年的历史,要在近乎两千年前的东汉末年施行这种级别的手术, 其难度可想而知。
甘宁到底是甘宁,眉一拧便接受了这个骇人听闻的设定:“你以前也做过这种……呃, 手术?”
那可真是许久的“以前”了。
李隐舟搭着手指出神地回顾:“我在海昌时已经在畜牲身上试过数回,成败各占一半, 其实这个术式本身并不难,难的是其后不产生排异反应……”